墨脱 [遥远的坚守在墨脱,一条天路因爱而生]

　　那个笑容邪邪的男孩靠谱吗 　　2002年9月初，古都咸阳。西藏民族学院新生正进行军训。同学们把身子绷得紧紧的在操场上站军姿，陈国琴忽然听到身后的男生低声问：“你是云南人吗?”“你觉得我像云南人?”“我看到你的银镯子很漂亮，是云南的纹饰……”教官忽然断喝一声：“站军姿还聊天!刚进大学就想谈恋爱，这么迫不及待?”哄笑声中，陈国琴的脸顿时红到耳根。
　　酷热难当，两人被罚在太阳下多站半小时，陈国琴心里生出小小的怨恨。挨完罚，陈国琴扭头便走。那个男生飞快地赶上来，把刚买的矿泉水递给她：“我叫苟建林，四川的……”陈国琴没好气地推开：“关我什么事!”
　　第二天军训，教官还没来。陈国琴刚到，就听到坐在篮球架下的苟建林忽然大声唱起来：“啊啊，美丽的少女……”大家又一阵哄笑。陈国琴又羞又气，偏过头不看他。
　　但站在队伍里，想到这个男生一直在后面偷看自己，陈国琴的心还是漾起了莫名的涟漪。
　　陈国琴1984年生于四川，虽然体质欠佳，成绩却顶呱呱，是村子里不多的大学生之一。要好好读书，远离坏男孩，陈国琴要求自己不再搭理苟建林。
　　军训结束了，苟建林每天晚上必去女生宿舍楼下让管理员叫陈国琴。陈国琴总是不肯出来。一天，同宿舍的女孩去打水，回来时嬉笑着告诉陈国琴：“你在暖瓶上贴了名字，苟建林看到就抢着帮我打水，还说以后我们宿舍的水都归他打!”陈国琴既羞涩又幸福。
　　一天傍晚，陈国琴和好友杨晓芬聊天。杨晓芬问：“你有喜欢的男生吗?”陈国琴悄悄指了指正在远处打篮球的苟建林。杨晓芬大吃一惊：“他看上去坏坏的啊!”
　　是啊，少女的心扉什么时候被他撞开了?陈国琴自己也不清楚，又总觉得这个过度殷勤的男孩所表现出的明目张胆的喜欢是不靠谱的，故一直逃避。两个女生在温暖的夕阳下拉钩，承诺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4年里，陈国琴从未应允苟建林的追求，也从未和别的男生谈恋爱。女生都习惯了苟建林站在楼下喊：“陈国琴，要打水吗?”“陈国琴，有衣服送洗衣房吗?”“陈国琴，一起去吃饭吧?”……这个顽皮而又有几分狡黠的男生，成了女生心中男友的楷模，陈国琴也习惯了被他喜欢。
　　2006年临近毕业，陈国琴被分配到墨脱中学任教。墨脱是西藏高原海拔最低、景色最美的地方，墨脱中学是那里唯一的中学，全县八乡的孩子都在这儿读书。
　　由于家中有三个女儿，淳朴的陈家父母并没有反对陈国琴的选择。倒是苟建林闷闷不乐地说：“别去好吗?我在成都帮你找一份工作。”陈国琴得知，苟建林已在成都一所中学成功应聘。但陈国琴不喜欢城市的繁华，她摇摇头，打算与这段青葱岁月真正告别。
　　最后的舞会。同窗四年的同学就要各奔东西，大家泪雨纷飞。在伤感的乐声中，苟建林邀陈国琴共舞，陈国琴不再拒绝。“大家说我们是‘最遗憾的一对’，”苟建林在陈国琴耳边说，“真的没法改变了吗?”
　　分别在即，怎么可能峰回路转?昏暗的灯光下，陈国琴忽然发现这个一向嘻嘻哈哈的男生眼里蓄满了泪水。她的心，也没来由地一痛。“我们可以写信。”为安慰他，陈国琴主动留了墨脱中学的地址。她不知道，由于不通公路，墨脱根本不通邮。
　　6月，陈国琴奔赴墨脱中学报到。从拉萨到八一，再从八一坐车到波密，陈国琴折腾了三天两夜。到了波密，疲惫不堪的她才知道，还剩下140公里的山路必须靠双脚去走。
　　整整等了六天，陈国琴才遇见了几名要去墨脱的“脚夫”。他们背着各种物资，靠双脚走去墨脱县。听说她从没去过墨脱，几人惊诧地问：“那你准备好了吗?那可不是一般人想走就可以走的山路。”
　　开始跋涉。一路上莽莽林海山花怒放，高山湖泊飞流急瀑，景色令人惊艳。陈国琴这才明白为什么这里几乎无车可进：泥土松软的小路，每过一段就会被溪流和瀑布隔断，大家用头顶着沉重的物资在齐腰的水中搀扶着行走，还要小心随时发生的塌方和泥石流。一路上脚夫对她非常照顾，但陈国琴还是体力不支，成了队伍里的“老弱病残”。五天后，墨脱，这个藏在山中无人识的县城终于呈现在眼前。远远望见山坡上一幢小楼，竖着一杆红旗，脚夫们告诉她：“那就是墨脱中学。”累到极点的陈国琴“哇”的一声哭起来
　　新来的陈国琴是学校唯一的大学生，为此学校给她分配了一间单人宿舍。扔下行李，她立刻伏到桌上给苟建林写信。校长周国仁好奇地问：“你是不是在写信?”她这才知道，墨脱不通邮，唯一与外界联系的方式是电台。县政府机要科有一部卫星电话，打电话需书记、县长批条子，要排队十天半个月才轮到，还时常断线。陈国琴顿时傻眼了。彻底与苟建林断了联系后，陈国琴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竟如此想念他。
　　纯净的爱情坚守在墨脱
　　学校要放暑假了，陈国琴想去一趟成都，想先给苟建林打个电话。老校长得知，偷偷去县政府帮她申请打电话，并且插了一个队。
　　送她去县政府的路上，老校长忧心忡忡地问：“电话打给谁?男朋友?”陈国琴羞涩地摇摇头。“以前分配来的大学生都走了。但学校需要你们，我真希望你能留下。”陈国琴忽然想起，当初自己把千辛万苦背来的学习用品分给孩子时，他们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而是有些习以为常的冷漠。他们习惯了别离，习惯了新老师带着热情而来，然后又带着他们的希望而走……陈国琴一阵心酸。
　　电话终于打通了。苟建林兴奋得大叫：“国琴，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墨脱接你!”陈国琴哭笑不得。由于电话信号太差，她只得匆匆说了句：“等我去找你，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7月4日，陈国琴从墨脱出发，然而半路上道路塌方无法前进，只好就地等路修通。
　　一天，两天，脚夫们带的干粮不够，纷纷返回。陈国琴仍然坚持。7月8日，天气骤变，陈国琴忽然发起高烧，呼吸困难。几名修路人得知她是中学老师，合力将她背回了墨脱。
　　县城缺医少药，陈国琴苦挨一个月，路终于通了。赶上雨季，瀑布在山上飞溅，石头被冲得湿润圆滑，每走一步路都要小心翼翼。一面是百鸟啼啭的原始森林，一面是稍不留神就会被冲下去的悬崖峭壁，陈国琴和大家一起风餐露宿，归心似箭。
　　辗辗转转，终于到达成都。还没见到苟建林，久病的陈国琴就撑不住了，持续低烧的她被人送到医院。经诊断，这些天，她硬将普通感冒拖成了肺炎、肺气肿、重度鼻炎。抗生素至少要打3天。陈国琴急了，3天后，自己就得返回墨脱啊!她立刻打电话给苟建林：“我们这次是没法见面了，明年吧……”
　　半小时后，苟建林风尘仆仆奔至病房。3个月的朝思暮想，压抑的情感猛然进发，陈国琴扑在苟建林怀里结结实实哭了个痛快。4年没有绽放的爱情，就在那一瞬开至茶蘼。苟建林温柔地抚摸着陈国琴的头发说：“回来吧，我们在成都生活，我家准备在这儿给我买房子了。”陈国琴触 电般推开他：“可是，墨脱的孩子们需要我，校长也恳求我留下来。”
　　不一会儿医生来查房，他告诉陈国琴，她的病最好能在空气没有污染的地方疗养。那不就是墨脱吗?陈国琴怯怯地看了苟建林一眼，她非走不可了。
　　苟建林请了三天假，每一天都如同生死别离，柔肠寸断。
　　终于，陈国琴收拾东西回墨脱了。苟建林猛然拽住她，艰难地进出几个字：“我想好了，我也到墨脱去!”陈国琴震惊地回头看他。以前觉得一点儿都不靠谱的男生，他的爱原来如此坚定。
　　因为苟建林还要办离职手续，他让陈国琴等几天。陈国琴永远记得那一天清晨，苟建林带着行李来到她面前，他的脸被湿润的晨风吹得潮红，头发上沾着晶莹的露珠。他像初见时那样，站在她面前狡黠地笑……听说他的父母不同意他的决定，已经与他决裂，陈国琴泪流满面。
　　陈国琴和苟建林一起回到了墨脱。“陈老师的男朋友也来教书了，他们再也不会走了!”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乡野，孩子们欢呼雀跃。学校宿舍不够，老校长只能给两人分配一间稍大的宿舍。“那我们干脆结婚吧!”苟建林当即拍板。宿舍就是新房，学校就是他们的家。
　　两人每月工资各4000余元。可当地物资全靠脚夫背进去，是中国物价最高的地方：矿泉水10元一小瓶，一瓶啤酒20元，一斤大米20元，一盘土豆炒肉丝50元。陈国琴记得，小时候家里买西瓜都是一担一担地买。而在这里却像切冬瓜一样切一圈，没见过谁舍得买一整个。夫妻俩的工资除了日常开销以外，还要为那些穷困的孩子支付医药费，虽然捉襟见肘，生活却也简单快乐――在这个纯净的地方，治安好得超乎想象。派出所就像摆设，几乎从未出过警：小商贩口袋里揣着一沓沓百元大钞，露出半截到处走，习以为常。那群笑容灿烂的孩子，那些淳朴的父母经常捎来鸡蛋、腊肠给他俩，这是他俩最好的东西。
　　但生活并非没有一点儿遗憾。夫妻俩都想考研。可每年考研都是在冬天，而墨脱到10月底就冰雪封山，根本出不去。放假无事，他们只能像墨脱人一样，负重背物翻越喜马拉雅山，砍柴耕地，进山狩猎，下河捕鱼。时光沉静地滑过去，他们彻底融入墨脱，教出了一批又一批大山里的孩子……
　　生命与爱情欣欣向荣
　　小两口要负责孩子们6门课程，常常从早站到晚。若在城市里，他们应是忙着讲究名牌、筹钱买房、呼朋唤友去泡KTV的年纪。而在这里，夫妻俩却永远挂着憨厚的笑容，成天待在教室里……琅琅书声萦绕的教室，他们的青春仿佛土釉陶瓷，在这里散发出时光沉淀过的厚重光泽。
　　与此同时，墨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互联网通了，学校配备了一台电脑。2008年3月，林芝电信分公司通过光缆、“十五”卫星等方式开通了432个行政村的电话。
　　可是，通往山外的公路依然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梦。
　　2007年7月，西北大学地质学院的朱坤显教授、电影学院导演系研究生关兵组织的探险队到墨脱旅游。一行人没想到，这儿非常险峻。葳蕤的原始森林，各种从未见过的植物和昆虫，洁净温润的空气，就像是童话世界。只是，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死亡的威胁。140公里山路，越野车走了整整一天。中途，他们还帮忙把一辆卡在瀑布溪水中的小货车推出来。一行人到墨脱后，手持DV到处拍，一直走到了墨脱中学……
　　热情的苟建林跑出来接待他们，聊着聊着，关兵知道了夫妻俩的爱情故事，听说了学生无法参加高考，听说了他俩无法考研……这是什么样的力量，驱使他们将青春奉献给这片质朴的土地?关兵欷�不已，情不自禁地拍下了孩子们灿烂的笑脸和苟建林夫妇甜蜜的依偎……
　　回到西安，朱坤显教授到关兵那儿看原始的拍摄资料，再一次感动得落泪：“在这儿，幸福可以很平静，清澈晶莹得像屋檐下悄然滴落的露珠。”突然，一个想法脱口而出“墨脱之所以无法修路，是因为没有详尽的地质资料。我来做这件事!我组织人员来考察沿途地质资料提供给有关方面，总有一天，墨脱的公路会通，这对夫妻可以考研，这些孩子可以参加高考!”
　　关兵将他们一行在墨脱拍下的见闻以及苟建林夫妻俩的生活剪辑成一部40分钟的纪录片，取名《墨脱情》。紧接着，以朱坤显教授为首的一支12人的地质考察队组成了，通过艰苦卓绝的努力，全方位获得了修建墨脱公路的必要资料。经国务院批准，交通运输部全额投资9.5亿元，墨脱公路开工……
　　2010年12月15日10时，墨脱公路嘎隆拉隧道爆破成功，全长3310米的隧道贯通了。这条隧道穿越了多条地质断裂带，岩体破碎，涌水量大，地质条件极其复杂。预计在2012年6月，中国最后一条通县公路一墨脱公路将全线贯通。
　　很快，墨脱县通了邮路，通了快递。有些孩子甚至学会了网上购物，送给他们最亲爱的苟建林、陈国琴老师。2011年6月，墨脱中学的孩子第一次参加了高考，29名学生以可喜的成绩升入大学。一张张红彤彤的录取通知书，使苟建林和陈国琴的笑容无比灿烂。
　　另一边，《墨脱情》在观众中获得的热烈反响，也大大增强了关兵的信心。恰逢釜山国际电影节中韩大学生影展，他抱着试试的念头将自己的作品邮寄给评委。怎么也没有想到，2011年10月底，关兵忽然接到来自韩国的长途电话――他的纪录片《墨脱情》以质朴的情节打动了每位评委，一举夺得釜山国际电影节纪录片大奖!
　　2011年年底，在儿子儿媳的盛情邀请下，苟建林的父母第一次去墨脱旅游。看到儿子儿媳在这儿生活得平淡而幸福，父母纠结多年的芥蒂终于解开了。“他有他自己的追求，他选择的人生与爱情虽然艰苦，却也拥有别样的幸福。”60岁的父亲感动地说。临别，他拷贝了一份儿子儿媳多年收藏的数码照片。大山深处的孩子一拨拨长大，儿子儿媳站在每一张毕业照片的中间，灿烂阳光下，青山苍翠中，他们的生命和爱情欣欣向荣……
　　责任编辑：陈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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