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歌声铭记历史

沈秋农

用歌声传递信息、反映思想，或者表达信念、凝聚力量，这是最常见的一种情感抒发形式，历古至今从无改变。不同时代有不同时代的歌声，纵然时隔久远，只要一听见或者一想起，就会知道这歌是什么时候的，因为歌声烙有时代的鲜明印记。穿越时空、传唱不衰者也就成为经典。鲜为人知的是，常熟作为一方热土，在那热血的年代与抗战歌曲结下了不解之缘。

在无数首抗战歌曲中，《大刀进行曲》是传唱面最广、点赞率最高的一首了。歌词铿锵有力，旋律激越壮怀，歌声响起就一下子点燃了军民团结抗日救亡的激情：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二十九军的弟兄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咱们二十九军不是孤军，看准那敌人，把他消灭，把他消灭，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1937 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在宛平县城打响抗击日军第一枪的是中国驻军第二十九军，这是一支全国人民所熟悉的英雄军队。早在1933 年3 月，二十九军在喜峰口战役中挥舞手中的大刀，发挥近距离作战和夜袭的优势，砍死砍伤日军逾千名。卢沟桥事变后，驻守宛平的二十九军挑选150人组成敢死队，每人大刀一把、手枪一支，纵马挥刀，力挫凶焰，他们所表现出的“宁做战死鬼，不做亡国奴”的大无畏英雄气魄使侵略军为之胆寒，提振了抗日军民的士气民心。麦新作为上海“民众歌咏会”“歌曲作者协会”等群众性歌咏组织的骨干成员，从二十九军大刀队的壮举中萌发了创作灵感，于同年8 月初一气呵成，创作了这首脍炙人口的抗日战歌并从此载入史册，成为不朽经典。

常熟人民爱唱这首歌，不只是这首歌唱出了人民对抗日军队的拥戴和热爱祖国的血性，而且还分外亲切与骄傲，因为麦新是从常熟走出去的游子。据麦新自述，他的祖籍是江苏常熟。祖父是常熟的一个船户，祖父死后，父亲便流浪到上海做工，1928 年父亲因心脏病突发去世，经济来源断了，全家生活陷入困境，他读完初中二年级便辍学在家。次年，去一家美商办的保险公司当练习生，半年后升为职员。在经历九一八事变、一·二八事变这两次民族危机后，抗日救国的使命感与责任意识在麦新心中得到增强。他参加了多个抗日歌咏组织，学习作词作曲。他虚心好学，关注国运民心的悟性和歌曲创作知识有所增长。在创作《大刀进行曲》之前，麦新已创作了多首歌词，经作曲家谱曲而在民众中广为传唱，《牺牲已到最后关头》就是其中之一：

向前走，别退后，生死已到最后关头！同胞们被屠杀，土地被强占，我们再也不能忍受！我们再也不能忍受！亡国的条件，我们决不能接受，中国的领土，一寸也不能失守！同胞们，向前走，别退后，拿我们的血和肉，去拼掉敌人的头！牺牲已到最后关头！牺牲已到最后关头！

向前走，别退后，生死已到最后关头！拿起我刀枪，举起我锄头，我们再也不能等候！我们再也不能等候！中国的人民，一齐起来救中国！所有的党派，快快联合来奋斗！同胞们，向前走，别退后，拿我们的血和肉，去拼掉敌人的头！牺牲已到最后关头！牺牲已到最后关头！

自1938 年春夏，中共常熟县委重建和常熟人民抗日自卫队第一大队诞生，在上海的中共江苏省委就开始向常熟输送党员干部与抗日青年，加强党的领导和抗日武装建设，其人员中有失业的工人、店员、失学学生，也有进步文化人士，部队的文化素质得到提升。由于大家都是年轻人，生性活泼、喜爱文艺是大多数人的共同特点。这个特点至1940 年夏显得尤为鲜明，那是因为以谭震林为首的江抗东路指挥部发起了一次扩军运动，大批热血青年和党员络绎不绝地被输送到常熟抗日游击区。为鼓舞斗志，不辱使命，江抗政治部组织有关同志创作了一批抗日歌曲，在部队中教唱，《虞山战歌》就是其中之一：

星光映照昆承湖，月光迷着常熟山，我们雄壮革命铁流，英勇冲过敌人的封锁线。我们的马儿不嘶，我们轻装向前。冲！冲过锡沪线。看！山头火光，映照我们在前方。听！同志们的呼吸坚定而沉着，钢铁样有力。新中国的壮大在眼前！新中国的壮大在眼前！

星光映照昆承湖，月光迷着常熟山。我们雄壮革命铁流，英勇走在敌人的碉堡下面。克服一切困难，变敌后方为前线。冲！冲过锡沪线。看！山头火光，映照我们在前方。听！同志们的呼吸坚定而沉着，钢铁样有力。新中国的壮大在眼前！新中国的壮大在眼前！

品读歌词，就可了解到这是一首描述新四军部队在敌人眼皮底下夜行军的歌曲。昆承湖、常熟山，这些有着鲜明特色的地域标志对每个常熟人而言，无疑极具亲切感、自豪感。

1940 年4 月，谭震林受中共中央东南局和新四军军部的委派，来到常熟统一领导苏南东路地区的党政军工作，其中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接连办了两期江抗教导队，为创建主力兵团做好干部培训工作。首期教导队自5 月1 日在常熟徐市开班，为期三个月。学员除来自江抗、民抗部队的骨干外，还要求昆山、浦东、青浦、浙东等地方游击队的领导都进教导队学习。谭震林为教导队开班作了形势报告，对如何办班、如何学习提出要求。不仅如此，谭震林还兴致勃勃地指挥大家高唱《繁昌之战》，勉励大家要有坚定不移的抗日斗志和攻艰克难、勇往直前的斗争精神。为贯彻谭震林的指示精神，教导队教导员白书章和政治总教员吴志诚合作创作了《教导队之歌》：

扬子江畔，京沪线边，团聚了一群优秀青年。艰苦奋斗，努力学习，创造了坚强的革命干部。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是我们的作风，抗大、陕公、军教导团，是我们的模范。新的力量正进入决赛，残酷的斗争已摆在面前。我们要学会本领，组织民众，争取斗争的胜利。革命一定要在最近成功，旧社会一定要把它推翻。同学们，努力吧！不要放过分秒时间，锻炼成为坚强的革命干部！

整首歌词言简意赅，将教导队的办学宗旨及学风、任务、要求、期望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其中的“抗大”“陕公”分别指抗日军事政治大学和陕北公学，这两所学校都在延安，说明我们党对干部培训的重视。“军教导团”则指由新四军于1938 年1 月创办的第一所军政干部学校，又称军教导总队。

在东路抗日游击区火热的斗争生活中，大唱抗日歌曲既是激发士气、英勇杀敌的战斗武器，更是振奋精神、凝聚力量，开展抗日宣传的有效方式。部队在训练时唱，集合时唱，文体活动时唱，开展抗日宣传时唱，军民联欢时唱……歌声此伏彼起，群情激昂。新四军老战士黎明在她的回忆录中写道：太阳西斜，准备出发，司政机关、教导队、连队等都到村前的打麦场集合。这时文化教员大显身手，他们年轻英俊，相互拉唱，比赛谁教的歌最多。这当然又是教导队出风头了，学员们每天学首新歌，《八百壮士歌》《游击队之歌》《祖国进行曲》……唱得大家热血沸腾，忘记了艰苦生活，忘记了险恶的游击环境，唱出了与日寇战斗到底的决心。

为了让抗日歌曲得到更好传播，江抗政治部指示负责报刊出版工作的江南社编辑翻印抗日歌曲，不仅在部队中教唱，还在地方上教唱。在常熟博物馆就珍藏着一本由江南社于1940 年9 月出版的《江南歌声》第3 辑。全书40页，编录中外歌曲24 首，其中有《新四军军歌》《反“扫荡”》《国共合作进行曲》《赞美新中国》《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太行山上》等脍炙人口的抗日歌曲15 首。此外还有《苏联国歌》《火犁进行曲》《夜莺曲》等苏联反法西斯歌曲。这些抗日爱国歌曲的流行不仅使部队指战员活跃了身心，丰富了精神文化生活，而且促进了军民之间情感思想的交流，为营造浓厚的抗日文化氛围作出了贡献。

生活中，唱歌不仅可以活跃气氛，抒发情感，还能成为开展工作的有效方式。当年从事民运工作的徐迈说，她们开展工作的方法之一就是给村镇上的妇女教识字、教唱歌，通过教歌，宣讲抗日道理，宣传抗日政策。皖南事变后教唱的《别了，皖南》，大家都唱得悲壮雄伟。那天数以百计的妇女参加了县政府组织的抗议大会和会后游行，游行队伍从徐市到董浜，一路浩浩荡荡，人们一面高呼口号，一面大唱抗战歌曲，群情激愤，斗志昂扬，大大提高了群众的抗日热忱和对国民党亲日派的仇恨。

在难以计数的抗日歌曲中，有些是由文化人因地制宜或因事制宜，依据大家熟悉的曲谱重新填词完成的。如从上海下来采写抗日文学作品的作家蒋锡金就依据桂涛声作词、冼星海作曲的流行民歌，填上用常熟方言创作的歌词，歌名为《做棉衣》：

秋风起，秋风凉。江抗、民抗打东洋，江抗、民抗保家乡。我俚在后方，多做几件棉衣裳，帮助渠（gei）笃（他们）打胜仗。打胜仗，打胜仗，明朝打到黄浦江。

秋风起，秋风凉，秋风吹过雪飞扬，战士身上少衣裳。我俚在后方，多做几件棉衣裳，帮助渠笃打胜仗。打胜仗，打胜仗，太平日脚过得长。

无疑这首歌曲为各级妇女抗日协会发动群众为子弟兵多做棉衣、御寒抗敌发挥了很好的宣传动员作用，这也从一个方面映照出广大人民群众热爱人民军队、拥戴人民军队的深厚情谊。

蒋锡金的众多作品中有一篇《苏民的死》，讲述了苏民的不幸。常熟作为苏南东路抗日根据地的中心，不但需要英勇善战的抗日武装，也需要提升斗志、鼓舞民气的抗日文化。战斗在上海的中共党组织经常将一些具有专业知识的文化人士输送到常熟，蒋锡金和苏民就是其中的两位，蒋锡金长于写作，苏民则喜爱音乐。蒋锡金和苏民是于1940 年8 月10 日从上海坐同一条船来到常熟游击区的。“苏民是一个欣长的瘦削的青年，他是一位多才的音乐家，唱得很好的男高音，会指挥，会作曲。”“他是一个洋行中的职员，爱好音乐，自己学习了音乐，以后在难民收容所和许多团体中教歌，有好些流传的歌曲都是他作曲的。而现在，为了祖国的解放，他辞掉了洋行中的优裕的职业，离开了母亲、爱人，投身在战斗之群众间。他要我替他写一些歌词让他作曲，我答应了他。”令人痛惜的是，到常熟的第二天，苏民就因游泳而失去了鲜活的生命，这是常熟抗战文化事业的损失，要不然，常熟的抗战音乐一定又会产生许多新的作品。

作为歌曲的功能是多样的，可以叙事，把所要说的故事唱给人听，也能咏史，用唱歌的形式将部队的战史告诉大家。在常熟的抗战歌曲中，《你是游击兵团》就是这样一首战歌。这首歌诞生于1943 年11 月，歌词的作者是新四军第六师十八旅五十二团的宣传股长过鉴清，曲作者是团宣传干事、曾在鲁迅艺术学院华中分院音乐系深造过的黄苇。过鉴清曾任江抗东路指挥部政治部民运工作队副队长，对新江抗的诞生史和坚韧不拔的奋斗精神有清晰了解，他也清楚英雄的五十二团是如何在新江抗基础上发展壮大的。作为一个部队的宣传工作者，他感到有义务也有责任将这支部队的历史记下来、传下去，让部队指战员都知道。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创作一首歌曲，以词记史不忘根，以歌寄情抒壮志，用歌声表达对部队的忠诚与热爱。黄苇听了过鉴清的介绍和设想，就爽快地说：“你是老江抗的人，对情况熟悉，就由你作词，我来作曲吧！”

很快地，过鉴清就把歌词写出来了，句式长短不一，初看像新诗，但又不很押韵，内容却很丰富，以高度凝炼的词句记述了五十二团的发展史与奋斗目标。他们在修改中得到了团政治处主任彭冲的帮助，并听取了老江抗指战员的意见。谱曲时，黄苇掌握的一个原则就是要使曲子与歌词尽可能地完美统一，能激发起全团指战员的昂扬斗志。这首歌创作完成后，先在团歌咏队教唱，不久又在全团教唱。

阳澄湖畔，虞山之麓，三九年的寒冬，三十六个伤兵病员，背着共产党的旗帜，在暗影笼罩的鱼米之乡，埋着头流着血啊流着汗，辛苦地耕耘着被野狗蹂躏的田园。东路人民的救星生长了，游击队变成了民抗，民抗又锻炼成一支强大的江抗。江抗！江抗！你不断地战斗，你的威名震憾了江南，你的钢刀刺破了敌汪心房。啊！游击兵团，你是党的模范游击兵团；
啊！游击兵团，你是战胜日寇的怒潮；
啊！游击兵团，你是大江南北的解放信号。

江抗，江抗，不断成长，钢铁的18 旅在共产党的培育之下，创造了革命的根据地，粉碎了残酷的“扫荡”“清乡”，冲破了层层的竹篱笆，保存了有生力量，胜利地渡过了长江。你的旗帜又插遍江高宝，敌伪顽走向了死亡，战斗的一分区千万人民在欢唱。欢唱，欢唱，你艰苦的斗争，党的基础已蒂固根深，党的力量已无比的坚强。啊！游击兵团，你是党的模范游击兵团；
啊！游击兵团，你是战胜日寇的怒潮；
啊！游击兵团，你是大江南北的解放信号。

1944 年，十八旅政治部组织全旅的歌咏队会演，五十二团的歌咏队就唱了这首歌。那天，队员们雄纠纠、气昂昂，唱得特别精神，旅政治部主任刘飞、参谋长夏光等首长观看了歌咏队的演唱，感到很满意。同时认为，从常熟过来的江抗指战员不但在五十二团有，在五十四团也有，因此这支歌应该成为十八旅的战歌，全旅指战员都要会唱这首歌。于是这首歌又加了一个副题“——歌颂十八旅”。

战歌是时代强音和精神财富。随着岁月流逝，无论歌曲的作者，还是当年高唱这些战歌的前辈们的生命已渐次凋零。但历史永恒，歌声依旧，大刀歌成了传唱不衰的民族经典，虞山战歌成了重温历史的生动教材，棉衣歌为常熟建设双拥模范城助力，游击兵团歌则依旧回荡在解放军某部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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