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织锦:璇玑织锦诗

　　那时，她该是16岁的女孩子吧，总着一身飘逸的裙，走过了，便甩下一抹影。纤细的指，捏一根绣花针，指间，是五彩的线。手指的上下翻舞间，便只见活灵活现的蝶儿欲飞欲舞。一颦一笑，纵是皇族的血脉怕也难有此种韵致：那细腰，那红唇，那眉眼，那如雪的肌肤，应该是天上的仙女才有。偶尔被外人瞧见，便只有赞叹的份儿：苏家的三小姐，真是画里的人儿。
　　她叫苏蕙，字若兰。她的爹爹是陈留县令苏道质。那年，正是南北朝年间。
　　那时，方圆百里，怕是没有人不知道她的才华：三岁学字，五岁学诗，七岁学画，九岁学绣，十二岁学织锦。出口成章，女红出众。及笄之年，上门提亲的人就险些踏平了苏家的门槛。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被她看上眼。看着爹娘焦虑，她却拂一拂衣袖，低头道：“女儿不要嫁给那些庸碌之辈，还望爹娘成全。”发丝轻飘间，只见眉眼盈盈处有说不尽的俏丽。转身离去时，裙摆扬起，仿似天上的云彩。也是那年，她随爹爹去了周原名刹阿育王寺，在那里，她遇到了她今生今世都无法从生命中抹去的男人：他叫窦涛，字连波。
　　那天，风和日丽，她正随爹爹在阿育王寺内散步。不经意地回首，却蓦然发现池畔有位少年正在搭弓射箭。弦响箭出，一只飞鸟应声落地。她看着他，却是怔住了：那位少年，可是梦里见过？浓密的眉，刚毅的面孔，紧抿着的嘴唇，一举一动，尽显阳刚之气。正浮想联翩，只见那少年又搭上了弓，俯身射向水面。顷刻之间，一条鱼浮出来，身上扎着的，正是他的箭矢。
　　她微微地笑了。那夜，她的梦中就有了这少年的身影。次日，她从爹爹那里得知，少年名叫窦涛，是已故将军窦真的孙子，平日里读书习武，是个有抱负的年轻人，弱冠之年仍未择亲。
　　苏县令从女儿的神情中看出了女儿的心思，于是悄悄打听起窦涛的情形来。方才得知这窦涛原来是一个难得的文武双全的年轻人，而且为人敦厚善良，对父母亲也是十分孝顺。于是，在双方父母做主下，那年，她嫁到了窦家，从此，她的美貌贤惠传扬得更远。而这一切，可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
　　几年后，窦涛入仕前秦。又过了几年，他凭借过人的才华升任秦州刺使。那个时候，他真的是春风得意：有一个贤惠温婉的妻子，有官位大宅。他又记起了新婚之夜她说过的话：“今生今世，哪怕是随你做贫贱夫妻，于我，也是幸莫大焉。”他笑了，今生今世，他又怎会让她随他吃苦？
　　可是又过了几年，她的话不幸言中：因为遭人谗言，他被判罪流放到流沙。阿育王寺北城门外，他与她依依惜别。夕阳如血，留恋处，她的诗也是字字含泪：“银箭昔日穿红线，何故今朝断丝弦？送君池边千秋泪，漠漠流沙几时还？”七尺男儿动容了，他伸手，拭去她腮边的泪。最后一次拥她入怀，他只觉她身上冰一样的寒。他握紧她的手，告诉她：“秋去冬尽春日暖，自有鸿雁送佳音。”他走了，这一去，就是好多年。
　　好多年啊，红颜渐老，韶华渐远。不知多少次，她回忆着那年的情景，却只有一把辛酸泪。“春已半，触目此情无限。十二阑干闲倚遍，愁来天不管。好是风和日暖，输与莺莺燕燕。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若干年后，当朱淑真写下《璇玑图记》的时候，是否发现在自己这阕《谒金门》里同样也有若兰的影子？
　　相思的日子自是酸楚。每当有“哒哒”的马蹄声踏碎门口的寂静，她的心都会激动地跳。可是一次又一次，千万次的失望打湿了她的梦想。于是，她开始为她的丈夫写诗：“仁智怀德圣虞唐，贞妙贤华重荣章。臣显惟圣配英皇，伦匹离漂浮江湘。”“寒岁识凋松，贞物知始终。颜丧改华容，仁贤别行士。”……一首接一首，渐渐地，又是好多年过去了，她竟写下了7958首诗。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边关有消息传来：窦涛另有新欢，是一舞伎，名唤赵阳台。
　　那个傍晚，只有她的裙影在那断鸿声里立尽斜阳。点点泪水，洒在送别时的那方土地上……夜半，她踩着纺车，独自垂泪。纺车摇摇，丝线缠绵。每到清晨，她都会拿着纺好的细纱去河边濯洗，天明，再将它们染成彩线，最后，绣成了那方被后世称为稀世珍奇的“璇玑图”回文诗帕。其中，就蕴藏着这些年来她为他所写的7958首诗。顺读成诗，逆读也成诗。回文之间，句句都是她的相思，字字都是她的才情。
　　当这“璇玑图”历尽千山万水终于走到边关时，想那窦涛又该是怎样的一种自责与懊悔：他谴走了赵阳台，准备了车辇迎接他家中的妻。终于，在许多年的离别后，她等来了她的丈夫，他也找回了今生最真的爱人。
　　而那方“璇玑织锦”也从此流传下来，成为了一段真情的见证。
　　不错，“心有灵犀一点通”―正如她所说：此“璇玑图”，除我夫君，无人能读―在这八寸见方的手帕中，有红、黄、蓝、白、黑五色丝线，容纳841字，分29行排列。其中的诗句，并非每人都能读出。而那满腔的深情，怕也只有她的他才能读懂。
　　原来，这个世上，无论今人古人，总还有那么一种女子，是叫男人无法放下，也无法舍弃的―并非真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反倒该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这世上，总还有一种故事需要用心去感受，总还有一种真情，是叫人写不出的。正如有女若兰，蕙质兰心，凭一方织锦，以及那织锦背后的执著，终是找回了她的幸福。漠漠流沙，她是否在回望当年，那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她最初的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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