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火车的舞会:舞会森林

　　隆冬的晚上，真该走到温暖的电影院去看看新版的《安娜·卡列尼娜》。　　英国人乔·怀特的最新版电影《安娜·卡列尼娜》特别适合这样的女人来看——她们年少时沽名钓誉地看过托尔斯泰大部头的原著，把所有安娜的爱情片段仔细地研究过，却把列文大段大段理想主义的政论段落都省略过去。但是十几年二十年的时光过后，安娜在她们心里也被磨损的只剩下了一个飞蛾扑火般狂热的爱情手势；她们多少知道点莎士比亚，会背诵哈姆雷特的“活着还是死去”，对麦克白爱恨交织，看过劳伦斯·奥利弗改编的莎翁电影。她们有一点点懂莎士比亚和托尔斯泰，明白他们都是软弱而悲悯的人，他们的手指抚摸着那些纠结的灵魂，给它们徒劳的慰藉，并为此流下眼泪——这样，新版的电影《安娜》在她们心里，就会成为托翁和莎翁最好的结合，英国人血液中流淌的莎翁灵魂在电影中拥抱了托翁，戏剧、文学和电影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共同来表现那最深刻的“人的存在”。
　　而女人最有存在感的时刻，多半是在爱中。
　　爱中的安娜，迷人、肆意，带着绝不惧怕毁灭一切的力量。
　　虽然新版的安娜扮演者凯拉·奈特莉实在太干瘪了，你能想象一个平胸的安娜·卡列尼娜吗？更要命的是，奈特莉一笑起来就狰狞的像个猩猩——但是一个资深的看电影的人显然不会被这表面的形象败了胃口，她们会主动想象出一个湿润的、鲜艳的、丰腴的少妇，眼角稍微有点斜睨——不对，弄混了，那应该是《复活》中的玛丝洛娃，没关系，反正是那种把女性这一物种的美升华到极致、美到惊心动魄的俄罗斯女郎。
　　《安娜·卡列尼娜》的开场，那场华丽的舞会让人想起《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作为花期已过的少妇，她们身边的美丽少女都没有把她们看成对手。吉蒂在安娜面前毫不掩饰“我是舞会主角”的得意，而宝络则为了打败四奶奶想要让自己两个女儿上位的阴谋，“下死劲拖流苏一起去”赴范柳原之约。于是，她们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有质量的教训——她们根本没看在眼里的已婚女人，成功的占有了男人们的心。好在吉蒂一时难过之后，却终于懂得了去享受列文那朴素而深沉的爱。
　　没错，花季少女很难成为少妇的对手——她们太直接，太浅白，而少妇们常常有着那样迷离不定的眼神，有时候是秋雨，有时候是骄阳，她们如此幽远曲折，捉摸不定，你完全不知道她们会带你去地狱，还是把你领向天堂。
　　只不过，《倾城之恋》中这场舞会是虚写，张爱玲虚晃一笔，时间已经来到舞会结束之后，在三奶奶和四奶奶结成同盟、一声连一声的讽刺和挖苦中，流苏蹲在黑夜里认真地点着蚊香，默默地享受着那残酷的得意和报复的快感；而在电影《安娜》中，却有一个实写的惊心动魄的舞会。
　　渥伦斯基穿过人群，径直走向那黑发黑衣的迷人少妇，他们开始旁若无人的角力。那简直不是舞蹈，而是丛林中一头雄狮对一头母狮的追逐，他们的肢体互相勾缠，他们的眼神犹如一颗星星撞击另外一颗——在舞会中，他们其实已经到达一生中生命最快乐的顶峰。舞会上所有其他人都灰暗无光，就像黑暗的丛林中一颗颗沉默的杨树，只有当他们游过时，才被他们身上那璀璨而火热的能量激活。
　　这就是安娜走向那一列仿佛从最黑暗的命运深处轰隆隆开来的、全身覆盖满厚厚白雪的火车的——开始。
　　辉煌便意味着更快速的毁灭。
　　托翁把安娜和吉蒂这两个女性并置在一起，是为了给我们并置这两种命运—— 一种是被爱情点燃成斗士，肆意，狂热，一路飞奔；一种却是将所有的力量导向精神，去实践那充满宽容和爱的生活。
　　前者短暂，后者悠长。
　　托翁的伟大之处是他决不臧否，而只是悲悯。他不是所谓的道德卫士，他的笔轻松地就道出：所谓道德，正是我们这世间最被高估的东西。
　　好吧，大幕已落，让我们回到凡俗的生活。没错，两种生活都令人向往。理想的女人的人生，应该前半截是安娜，后半截是吉蒂——样样都想好，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儿呢？没有通往天堂的舞会。整天想着这样的好事儿的人，什么时候也和悲悯啊大爱啊无关吧……算了，我们还是期待着能如流苏这样平凡的小女人那样，乱世里赢得了一份踏实的感情，笑吟吟地把蚊香踢到床底，拍拍手，安心地看着自家的男人把俏皮话讲给别的女人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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