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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良与革命|改良与革命的区别

发布时间:2019-04-17 06:39:27 浏览数:

  李泽厚有一句话,“我不写五十年以前可写的东西,也不写五十年以后可写的东西。……我只为我的时代而写。”五十年前梁启超是保皇党、反革命,绝对不可写,今日的主流话语也没有给梁摘帽改正,这么说来,写这本书似乎应该是五十年之后的事。可是,解玺璋现在就把它写出来了,这,是不是有点太超前?
  然而,这本我所认为的超前之作,居然首印五万套,网上三大书店:当当、卓越、京东每天销量在三百套以上。购书之潮汹汹若此,出版方不得不在首印的当月,加印一万套。上述情况说明,这本超前之作,与当下的需求暗合。
  暗合什么呢?作者借龙应台的话做了回答:“一百年之后我仍受梁启超的文章感动,难道不是因为,尽管时光荏苒,百年浮沉,我所感受的痛苦仍是梁启超的痛苦,我所不得不做的呼喊仍是梁启超的呼喊?我自以为最锋利的笔刀,自以为最真诚的反抗,哪一样不是前人的重复?”一百年后还在重复,说明问题之老大难。台湾的龙应台尚且有如此感受,大陆的解玺璋的感受只能更痛更深:“从她回顾的戊戌百年,到今年的辛亥百年,又过去了十几年,中国知识界最关切的问题,应该说还是中国的现代化,不仅是文化的现代化,还应该包括国家的现代化,人的现代化,乃至政治领域的现代化—也即民主化。这些都没有超出梁启超的政治遗产和文化学术遗产的范围。有人说,二十世纪中国思想史上有一个承前启后的‘新道统’或‘新学统’,其主链即梁启超—胡适—顾准—李慎之,或者还可以增加晚年陈独秀,在台湾还有殷海光和雷震,他们一代又一代、一波又一波所不断追求的,归纳起来就是宪政主义、民主主义、民族主义。”(解著下册,第333页)
  如果有这么一个“新道统”?那么什么是“旧道统”呢?
  作者用六十万言回答了这个问题:革命—伴随着暴力、破坏的革命。
  一百多年来,中国一直在革命:辛亥革命、二次革命、北伐战争、国内革命战争、土地革命、思想革命、“文革大革命”……
  三十年前就有一位美国的汉学家问我,你们革了一个世纪的命,为什么还要搞“文化大革命”?难道你们不厌倦?
  厌倦?为什么要厌倦?
  你看看,国家大剧院演的是什么?人民广场唱的是什么?电视台播的是什么?官书上写的是什么?《切·格瓦拉》呼唤的是什么……
  别的不说,就说“为穷人说话”的《切·格瓦拉》。这部话剧把小剧场变成了大广场,把区区一部“红色话剧”变成了席卷全国的“红色风暴”。电视转播,各地邀请,媒体热议……血脉贲张的观众给编导写来了无数热情洋溢的信。请看清华大学教师徐彦辉给张广天(此剧的导演之一)的信。首先他向张介绍了自己的经历和变化:他生长在辽宁农村,父母都是无权无势的农民。从懂事起,他“就看不惯不公平的事,看不惯当官的欺侮穷人,搞不懂为什么父母拼命干活收入却远远低于那些什么也不干的人,更对贪官污吏恨之入骨”。上大学后,书读多了,眼界开阔了,小资情调浓了,对劳动人民的关心少了。然后,他告诉张,这个剧给他的教育:他“告别了过去的生活,走上‘革命’的第一步,也完成了人生的一次回归”。回归之后怎么办呢?他告诉张广天,“我们要站在劳动阶层一边,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要忠于自己的信仰,我们要有行动。”什么行动呢?除了参军打仗之外,这位中共党员、生物学博士的回答是“薪”和“釜”:革命的薪,“燃烧自己,短暂的生命投入到革命中”;革命的釜,“理想如同深潭之水,不会遇到大风就起波澜,能够忍受烈火的煎熬。”(刘智峰编:《切·格瓦拉:反响与争鸣》,第166、167页)
  徐彦辉是清华生物系博士,1998年入党,曾经做过生物系的团委书记,在看这部戏的时候,即将担任四个班的政治辅导员。他告诉张广天,那天,他带了生物系六十多个同学看了这部剧,他很希望张来校与同学和党员座谈。“为了扩大影响,我们几个人做了一块大宣传板。”(刘智峰编:《切·格瓦拉:反响与争鸣》,第167页)
  张广天在回信中谆谆教导这位教师:“我相信,时代的事实会教育越来越多的劳动子弟回到本阶级的立场上来,而且擦干革命先辈的血迹,接过他们的枪,重新奔赴战场。……只要时代需要,做革命的薪釜都在所不惜,牺牲在胜利之前,永远是不可避免的。”(刘智峰编:《切·格瓦拉:反响与争鸣》,第168页)
  血、枪、战场、牺牲……革命在新生代的心中生根发芽。是啊,社会不公、贫富分化、官僚专制……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革命有功,造反有理。
  这种情绪、情感,梁启超当年所见多矣。然而,他仍旧没有选择革命。因为在他看来,一、革命必施以暴力,引发战争,暴力战争会殃及无辜,令百姓涂炭。二、革命会诱发暴民,暴民会破坏社会秩序,造成国家分裂,列强会乘机瓜分中国。三、革命以暴易暴,革命成功之后,还要靠暴力维持,形成恶性循环。四、条件不成熟。“人民程度,增进非易,恐秩序一破之后,青黄不接,暴民踵兴,虽提倡革命诸贤,亦苦于收拾。”
  梁启超如此恶毒且系统地反对革命,在革命成功之后,自然没有好果子吃。不说史书,就说影视。电视剧《走向共和》中的梁成了一个跳梁小丑;电影《建党大业》里,他成了袁世凯的跟班,蔡锷护国讨袁被大书特书,而他这个讨袁主谋连提都不提。
  其实,梁启超也不是生下来就反对革命,反对破坏。曾几何时,他也是个高谈破坏,倡导革命的激进派。
  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之后,他在日本主政《清议报》,即鼓吹革命、倡言民权,高谈破坏:“今日之中国,积数千年之沉疴,合四百兆之痼疾,盘踞膏肓,命在旦夕者也。”怎么办呢?他开出了这样的药方:“故破坏之药,遂称为今日第一要件,遂成为今日第一美德。”1899年,在东京办高等大同学校时,他和他的学生们“天天摩拳擦掌要革命”。 (解著上册,第274页)他曾夫子自道:“当时承团匪之后,政府疮痍既复,故态旋萌,耳目所接,皆增愤慨,故报中论调,日趋激烈。壬寅秋间,同时复办一《新小说报》,专欲鼓吹革命,鄙人感情之昂,以彼时为最矣。”(解著上册,第137页)
  孙中山到了日本,康有为躲着不见。梁启超不怕,非但不怕,还对孙“异常倾倒,大有相见恨晚之慨”。(解著上册,第296页)有一次,二人在屋里大谈革命,梁启超的女儿梁令娴在隔壁听见,以为他们吵起来了,跑过去一看,“见其父来回踱于室中,孙先生则倚床而坐,各叙所见,状至融洽”。(同上)   本着爱吾师,更爱真理的精神,他在给康有为的信中直抒己见:“满廷之无可望久矣,今日日望归政,望复辟,夫何可得?即得矣,满朝皆仇敌,百事腐败已久,虽召吾党归用之,而亦决不能行其志也。先生惧破坏,弟子亦未始不惧,然以为破坏终不可得免,愈迟则愈惨,毋宁早耳。”(解著上册,第137页)
  梁启超不但说,还要做。革命、破坏,知行合一。
  他与孙中山商议维新派与革命党合为一党,孙为会长,他为副会长。
  他配合唐才常,组织和领导了自立军的武装勤王运动,并在最危急的时刻准备亲赴前线。
  为了反对袁世凯称帝,他赤膊上阵,成为蔡锷的护国之役的“黑后台”。
  但是,几年后,他还是告别了革命,回到了改良。1903年是梁思想转变之年。黄遵宪的“守渐进主义,以立宪为归宿”成了他的宗旨。
  梁启超思想转变,得力于他对欧美各国历史和现状的考察,也得力于康有为和黄遵宪的劝说。
  康有为是革命的天敌,他对革命的观察和人性的体悟,超过了梁启超。请看他给革命开的罪状:第一、革命以恶为善,虚伪骗人。“言革命者,必谓非经大杀戮,不能得大安乐。故杀人数万万,原不足动其心。然使杀之而必能救中国犹可也,然自相残杀,剪其种族数万万,乃其本怀。”康看得很清楚,如若披上革命的华服,天下最大的恶—杀人,就会成为积德行善的理由。赤地千里,不过是进入人间天堂的门票;饿死上千万,不过是交给主义的学费。第二,革命是改朝换代,新瓶旧酒。“能以革命成大事之人,其智术必绝伦,又必久拥兵权者。中国枭雄积于心脑者,人人有汉高、明太之心。” 因此,康认为,即使革命成功,也不过是“李自成之入燕京,黄巢之破长安,且为刘、项之入关中矣”。康预见到,能当上革命领袖的人一定是权术、兵权兼备的枭雄,这种人嘴上说的是为人民服务,心里想的是当皇帝、搞独裁。“假令革命果成,则其魁长且自为君主,而改行压制之术矣。”(解著上册,第140页)
  李泽厚称赞康有为有远见,选择了英国式的改良,以避免革命破坏。(李泽厚、刘再复合著:《告别革命》,第141页)但是南海先生也只预见到了革命会拿活人祭祀,不曾预见到青岛的红卫兵会把他的尸骨从枣儿山的墓地里挖出来,放到翻斗车里游街示众,还要在他的颅骨上贴上“中国最大的保皇派康有为的狗头”的标签,供人欣赏。梁启超逃过了这一劫—贺鹏飞率领的北京红卫兵只拆了清华的二校门,没想到挖一挖清华“四大台柱子”之一、老牌反革命梁启超的墓。在“破四旧”上,清华大学的红卫兵远不如青岛的小将们坚决彻底。
  梁启超生前身后,最遭人诟病的是他的多变善变。谭人凤说他:“反复无常,甚至卖朋友,事仇雠,叛师长,种种营私罔利行为,人格、天良两均丧尽。”李肖聃说他:“曲学阿世,且忍献媚小生,随风而靡。”连胡适也对他的善变颇有微词。(解著下册,第326页)
  这些人,包括胡适,都忽略了清末民初的复杂情势,没有体悟到在夹缝中求存的改良之艰。在中国,保守易,革命易,改良难。保守派有政府,有国家机器,足以逞威于一时。革命派有群众,有枪杆子,搞暗杀,搞暴动,搞起义,办法多多,实在不行,还可以武装割据。改良派上无国家机器,下无群众武装,有的只是一支笔,靠的只是开明士绅、中产阶级。其能做的也只是办报兴学,普及新知,启迪民智,全是长久才能生效的文化软实力。尽管从长远上讲,这“软”才是国之命脉、民之根本;尽管武昌首义的成功,颇赖梁启超多年的启蒙,但是,人家“枪杆子”不认这个账。
  不认账,更说明了改良之艰难。梁启超在国家最困难的历史关头,选择了人生最艰难的路。这条路,让他腹背受敌,两头作战—既要反对康有为的保皇、袁世凯的称帝、孙中山的暴力;又要与他们寻找共同点,试探合作的可能。而最让他为难的,则是清政府死到临头了还冥顽不化—嘴上答应维新变法,心里想的是维护专制。人们信其承诺,以为很快就会改革,可清廷以此当幌子,苟延求活,极尽拖延、搪塞、压制,以及血腥镇压之能事。如此“唯恐国之不速亡”的做法,怎能不刺激革命?主张改良的梁启超尚且有“天天摩拳擦掌要革命” 之时,何况主张暴力的孙中山。换句话说,梁启超之难,首先难在战胜自我—以理性说服情感,以大局安抚躁进,以超人的耐心和意志致力于文化软实力的建设和积累。
  现实之中,改良不敌革命,“笔杆子”不抵“枪杆子”。以“软”碰“硬”,梁启超就得不断地调整立场。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善变多变,必须“不惮以今日之我与昔日之我挑战”,否则就无法坚守改良。郑振铎说得好,梁变的是方法,不是宗旨。
  李泽厚看到了改良的深远意义:“革命可说是一种能量消耗,而改良则是一种能量积累,积少成多,积小成大,看来似慢,其实更快。”因此,李也最体会改良之艰:“实际上改良更加复杂,更加艰苦,更需要耐心,更需要毅力,更需要意志。做改良家不像做革命家,只要一腔热血、视死如归就行了。改良者需要更多的知识、经验和学问,要做许多更琐碎、更麻烦的工作……改良者需要与自己憎恶的人对话、协商、妥协、退让,需要和自己不喜欢的人打交道、交朋友,这非常不容易。”(《告别革命》,第72页)
  当下的改革正如当年的改良,它要革掉阶级斗争、暴力革命和激进主义的非理性的命,要学会点滴进步,积少成多,理性耐心。对于富于革命传统的中国来说,这是一个全新且艰难的课题,它要告别旧的思想传统和文化资源,建立新的传统,寻找新的资源。梁启超和他坚守的事业正是这一资源中最可宝贵的部分。大约十年前,焦国标先生给我看他写的电视连续剧《梁启超传》,愤然于没人投资。如果主流仍旧视改良为敌的话,就算有人投资,这个剧本也无法通过。
  革命需要思想动员,《白毛女》让战士们血脉贲张,陈强演的黄世仁差点死于愤怒的子弹。改革拿什么动员?还是你死我活?还是暴力革命?还是忆苦思甜?没有新的,旧的就会复活。社会不公、两极分化、贪赃枉法的现实将这复活的阶级斗争化成了这样的诗句:“启航,启航,前往陈胜吴广大泽乡,前往斯巴达克角斗场,前往昨天今天的三条石,前往姓张姓李收租院……前往巴黎公社战士最后倒下的地方。”《切·格瓦拉》以其感人的激情,呼唤着高校师生、呼唤着下层民众,呼唤着下一轮暴力革命、下一轮你死我活。
  《切·格瓦拉》突显了这本书的现实意义。
  然而,为梁启超翻案困难重重。半个世纪以来的教育灌输,“使得几代人都丧失了正确理解和认识梁启超的能力”。作为曾经的丧失能力者之一,作者写这本书,首先要战胜的是自己:“在我的意识里,有太多的与梁启超的思想和主张不能相容的东西,这些东西常常在我阅读、思考梁启超的时候跑出来,提醒我别忘了它的存在。……这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因为对革命的崇拜和向往对我来说几乎是自青少年时代形成的、渗入骨髓的一种情结,一种诗意的想象,清除它犹如刮骨疗毒一般。”(《坦白与交待—回想〈梁启超传〉的写作》)
  正是经受了刮骨疗毒般的痛苦,作者才有了如下的感悟:“如果说写作《梁启超传》让我有所收获的话,那么,最大的收获就是在现实情感、社会政治、思想理念等层面对革命进行了深入的再思考,使自己能在当下中国纷乱复杂的现实中找到一种比较理性的立场。有朋友开玩笑说,因为写作《梁启超传》,我变成了一个文化保守主义者。”(同上)
  从激进到理性,由革命而保守,不限于作者,不限于中国。苏联剧变后,曾经被列宁斥为“自由派蠢猪”的“路标派”,成了民众的“先知教诲”。其代表人物别尔嘉耶夫在他的故乡得到重新肯定(金雁著:《倒转“红轮”—俄罗斯知识分子的心路回溯》,第133、135页)。当年的红色兄弟们不约而同地认识到,除了革命之外,似乎还有别的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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