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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七五之幸福一家人 [旋尘]

发布时间:2019-01-21 06:25:40 浏览数:

   一个狗血的情景题:有人邀请你参加一个聚会,出席的人有你的前男友以及他的新欢,你会怎么办?    问题丢给闻瓒,这货炯炯有神:“有什么怎么办的,当然是打扮得光鲜亮丽,以无懈可击的精神面貌闪亮登场,让那对狗男女暗淡无光!”
   “好!”点点头,我一巴掌拍在他身上,“咱就这么办!”
   闻瓒伸手打住:“干我什么事?”
   “当然有你的事儿了!”我急忙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你得一起过去拦着我点啊,万一我那天情绪一到小酒一干,耍个酒疯砸东西事小,伤人事大啊,你舍得让我进局子?”
   闻瓒有些犹豫地摇摇头,我嘿嘿一笑,急忙赞道:“亲,你真好!”
   这次聚会的名头,是学生会的定期娱乐趴。严格来说,我离职两个多月,脱离组织,已经不算是内部人,但还是收到了宣传部长的邀请,也算是人走茶未凉,我还蛮窝心的。
   我这人,用我妈的话说,那是哪吒附体,踩着风火轮横空出世,天生暴躁狂。所以说,在我跟曲昊谦走到尽头的那场戏,我并没有选择寂静收尾,而是上演了一出大型公开闹剧。
   我先是早早到了学生会办公室,在前后黑板上分别绘制了上下两部《贱人无敌》漫画,内容直指曲昊谦跟谢佳礼如何背着我眉来眼去私下往来情投意合,最后一幕是我的圣母光辉散发开来,祝他们狗男女白头偕老,不得好死。
   接着,我又拿出特制的两副对联,上书:曲大哥朝秦暮楚心术不正,下联:谢小妹勾三搭四居心不良,横批:双贱合璧。
   在门框上贴好以后,再拿出最后的武器,一罐红色喷雪,在墙壁上喷了一句话:“各位同志们,鄙人不堪贱气,已决定从学生会离职,保重,勿念!”最后一个顿号结束,喷雪恰好用完,斑斑的红色一片,触目惊心。
   最后,心满意足地看着一屋子的杰作,我关门离去。窗外,朝阳升空,大地之上一片生机勃勃的橙色光。
   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是满心觉得自己威武发亮,把曲昊谦涂抹成狼狈模样。但现在再看,却觉得傻缺至极,我自以为那场闹剧精彩绝伦,却忘了自己也身在其中,我在抹杀他们的同时,也践踏着自己的伤心难过,狼藉一地。
   何况,在我们三个人之间,不管有怎样的恩恩怨怨,在别人眼里,都不过是场事不关己的八卦而已,画面越精彩,人物越是滑稽。
   但我从未后悔,别人惹了你,觉得无所谓就当他放了个屁,觉得心里憋得难受,就铆足了劲甩个耳光回去。什么风度形象都不重要,能让自己心里爽快笑看未来才是重点,这世上最蠢的事,就是心里痛得要死却还要违心祝他幸福。
   “说得挺好,”闻瓒看着我,不自觉向后缩了缩,“我得小心点,别惹着你。”
   瞥了他一眼,我丢出一个“算你小子识相”的眼神。
   跟这货相识多年,最初源于一场非机动车车祸--简称自行车撞人。但那自行车可不是一般的自行车,那是我参加游泳班认识的一个师哥花了十几万买的法拉利牌自行车。当时因为太过震惊法拉利居然也制造自行车这件事,我对想骑着它到处转转的想法也在实现以后变成了“乖乖我骑的是法拉利一个爆胎把我卖了也还不起”的高度紧张当中,结果迎面看到闻瓒向我走来的时候一个手忙脚乱,接着连人带车撞进了他怀里……
   可我没想到,闻瓒扑腾着站起身之后,居然立刻就指着我劈头盖脸地骂:“你瞎啊没长眼睛知不知道爷身上大衣多少钱皮鞋多少钱你就敢撞!”
   当时我倒在地上四仰八叉,一听见他这句话,也顾不得老胳膊老腿磕得生疼,噌地一下就蹿起来双手叉腰,不耐烦道:“嚷嚷什么啊,衣服怎么了鞋怎么了,赔给你就是了,五百块撑死你!”说着,就从钱包里掏了钱出来,刚要递过去,却见他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揪起大衣后头,向我凑了过来……
   “你要干吗!”我吓了一跳,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但见他面不改色,保持动作,异常平静地冲我说了一句:“你给我看看商标!”
   --多年以后,一部韩国偶像剧《秘密花园》红得一塌糊涂,当玄彬饰演的男主角经常指着自己的亮片外套对别人说“这是设计师一针一线缝上去……”的时候,我忍不住打电话给闻瓒:“哎呀呀,居然有人抄你多年前的台词,啧啧,我一直以为世界上绝对没有第二个比你还喜欢臭显摆的男生呢……”
   闻瓒的反应却是不以为然,反呛我说:“你好到哪里去,看完了商标冲我嚷嚷什么?--阿玛尼外套了不起啊,姐的车多少钱姐的车能买你十几件外套懂吗……”
   好吧,我得承认,就某种程度来说,我们俩都够贱的。大概正因如此,能凑到一起玩到现在。
   下车,我上前一步挽住闻瓒的胳膊,闻瓒一边哼哧一边挣了挣胳膊,无奈我缠得紧,只好作罢,由着我去了。
   我嘿嘿笑着,样子看起来奸猾得逞,殊不知是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无处安放的焦躁--对于面对曲昊谦与谢佳礼出双入对这个事实,我没办法坦然。
   打从学生会辞职,我立刻混进团委,因工作积极刻苦很快升为副书记,他人都当我精明世故,又有功利心,殊不知我那是情场失意空虚寂寞冷,不得不靠着和谐的团内气氛让自己平静再平静,要不然就在这小小的学校,恐怕每次撞见曲谢二人我都得上演一出校园暴力。
   刚走进包间,学生会的妖孽们就来了,还是跟从前一样,喜欢一边打招呼一边动手动脚。我笑着应付,假装自在,刻意不去注意角落里的曲昊谦,倒是谢佳礼落落大方走过来,亲切地冲我微笑颔首:“孔学姐,好久不见!”
   轻柔顺耳的声音,朴素真挚的笑容--有些人由不得你不佩服,即便心机深沉,将你算计得毛都不剩,却还是无法将她跟恶者联系到一起。
   我还记得初识这个姑娘时,心里是多么由衷地欣赏,因为她不仅外形亲切漂亮,还有性格当中的直爽豪气。那时正值暴热暑假,因为学校规定新生参加军训时,学生会成员必须到场协同辅助,所以我跟曲昊谦都难逃清闲,每天跟着新生在操场打转。看着她很快跟全班打成一片,代表大家跟教官商量休息时间延长,总觉得这个女孩有朝一日肯定会大有作为。
   当她第一次出现在我跟曲昊谦面前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那是她开始向我的感情发起正面挑衅的信号。我记得当时站在树林里,热得满头大汗,曲昊谦给我买了饮料送来,俩人还没说几句话就见穿着军训装的谢佳礼忽然跑来,额头上是细密晶莹的汗珠,表情安静却坚定,冲着曲昊谦说:“学长,我想喝你的可乐!”
   话音落,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一把抢过曲昊谦拎在手里的可乐,拧开,一鼓作气喝了下去。
   咕咚咕咚,我跟曲昊谦目瞪口呆看着可乐一滴不剩,谢佳礼擦擦嘴巴,忽地笑出声音,侧过头去,我这才看到对面是几个同样表情诧异的男生,她冲他们挥挥手里的空瓶子:“说话算话哦!给全班女生买一星期饮料!”
   说话时,口气是放肆的爽朗,不屑一顾的侧脸单纯不造作,让我无比欣赏。
   那种欣赏带着个性里的偏执,甚至于,她跑去加入曲昊谦所在的礼仪部,有事没事出现在他身边,我都没有不爽。因为,我不相信,一个我认为潇洒仗义的小姑娘、一个每次见了我都笑眯眯迎过来的妹妹、一个我亲手写推荐送入学生会的上进女生,会觊觎我的男朋友,处心积虑奋不顾身地想要抢走他。
   所以,当我站在曲昊谦家的门口等了两个半钟头,迎面而来是两个越走越近的声音,那种刺激,绝不是用单纯的愤怒或震惊即可形容的。
   心里像堆满了泥沙,脑子里一片空白,残存的意识十足孬种地提醒我在没被发现之前赶快隐身,就真的那么做了,躲避的路跑得踉踉跄跄,一不小心绊跌栽倒,膝盖着地,清脆的声响与尖利的疼痛一起撕扯着神经,一瞬间很多东西都想起来,谢佳礼对曲昊谦的点滴种种浮在眼前,老早就透露了别有深意,是我自己被一相情愿的欣赏蒙蔽。
   呵呵,我一直以为自己挺精明的,也一直以为待人热心真诚,没有回报也不至于被人反捅一刀。
   但我就这么被捅了刀子。
   所以,对于谢佳礼真心也好假意也罢的和解讯号,我由衷地回以冷笑,接着提高音量声音尖刺地嚷道:“我说,你能离我远点吗?我们俩可能八字不合吧,你一走过来我太阳穴都突突!”
   谢佳礼的笑容僵在脸上,却还是维持好看,我不掩厌恶地盯着她,周围气氛顿时有些紧张,只有闻瓒怡然自得,还故意拿着话筒凑过来耍贱:“来,陪哥哥来一段!”
   我别过脸去,接过话筒开唱,谢佳礼也找了地方坐下,大家渐渐开口说话,这才有了些聚会的样子。
   闻瓒唱了两首歌就跑去洗手间抽烟,一圈人纷纷凑过来八卦,说的是闻瓒,模样不错啊很有钱吧孔洛玢你哪儿钓的大金龟啊……
   并未澄清他们话里话外的暧昧,我一边哈拉一边斜着角落处的曲昊谦跟谢佳礼,明明是被冷落的两个人,却浑然不觉般低低耳语,还不时一笑……我假装不在意,心里却是那样的苦涩深寒。在这个纸醉金迷的豪华包房,我刻意营造出一个由我主导的小世界,把他们驱逐开外,却不知,在曲昊谦跟谢佳礼之间,根本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宇宙。
   聚会结束,我拖着闻瓒跟众人挥手道别。闻瓒跟他的“少爷俱乐部”约了通宵台球,很绅士地表示可以送我一程,我却摆手拒绝,虽出乎他的意料,却并未多问,只道了句:“那你小心!”便驱车离去。
   成熟世界里的友情观就是这样,对彼此都没有过多了解,也没兴趣了解,合得来就在一起玩,合不来一拍两散,没过去没未来,没有幼稚的“要做一辈子好朋友”的单纯约定,却有足够的私人空间不被打扰没有烦恼。
   闻瓒走后,我绕到融贯后门,与前门的繁华截然相反,左边是许久才传来轰隆声响的高架桥,右边零星灯光的卫视信号大厦,正中央拐个弯,是本市最宽阔安静的松浦大道。
   恋爱时两个人走过的路,每一条都通往天堂,可一旦分手,那每一条路都成了长满荆棘的禁地。
   荷花巷的牵手、工人道的轻吻、在飘着细雪的朝阳街旁若无人的拥抱……这城市太小,小到遍布回忆。当时寻常简单的幸福让愿望也变得单纯,只想将年轻的爱情镌刻成刻骨铭心的永恒,可谁会想到,曾经坚定不移的永远会在瞬间崩塌,残忍得连故地重游都变成刺骨的痛。
   还好啊,我还有这一条松浦大道。
   还有这一条唯一没有跟任何人分享过的路,每一步,都是自己跟自己的相依为命。
   慢悠悠晃了足有一个多钟头,终于快到家了。感觉自己走得浑身发热,胡乱拿袖子抹了把汗,正打算一鼓作气跑回去,却在小区守卫处门口,看到一个并不陌生的身影。
   影影绰绰的路灯下,曲昊谦的面孔有种不真实的模糊,我停在原地许久,才确定眼前的一切并非老眼昏花的梦境。
   心底涌荡出复杂凌乱的千头万绪,我暗暗攥紧了拳才稍稍平静,若无其事地朝他走过去。
   面对面,在距离不过半米时停住,心理学上讲,人与人之间如果并非关系亲密,那这个距离足够给对方造成压力。
   明显感觉到曲昊谦的呼吸深沉,我心里酸楚,果然是曾经不再,只剩陌路。
   而我现在只想知道,他来等我做什么?
   下巴微抬,我态度嚣张逼人,分明看见曲昊谦嘴唇几次翕动,却终究没能开口。
   又不是拍煽情戏,搞什么欲言又止?我轻声冷笑,不屑地白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洛玢!”曲昊谦急急叫住我,“等等。”
   “嗯。”我轻哼出声,背对着他,并没有转过身去。
   空气中沉寂了一小会儿,微风在耳边流动的声响像是一缕缕尴尬,我听见曲昊谦重重地叹了口气,下定决心般冲我说了句:“我们谈谈吧。”
   “哦?”我挑高音量,极其惊讶般冲他偏头嬉笑:“你要跟我谈什么?”
   曲昊谦眉头紧皱,恨恨地看着我:“孔洛玢,你能不能别老是这副样子!”
   “什么样子?”我眨眨眼睛,不屑他莫名的愤怒,继续装傻。
   “自私、霸道、自以为是,不给别人留一点余地。”一字一顿,恨意满载。
   “是哦。”我收起笑容,冷冷地看着他,“你自己做得太满,还要我留余地?”
   四目相对,我咄咄逼人,曲昊谦毫不相让,愤愤地跟我对看--好半天,我才觉察出异样,是他的眼神,流泻着一种异常陌生的空间感,让我渐生惶恐,有股奇异的错觉,是两个人隔着一个世纪那样远。
   这感觉让我惶恐不安,恨不得立刻逃离现场。还在酝酿中,倒是曲昊谦抢先打破气氛,深呼了一口气,递给我一个大大的纸袋,“给你。”
   白色的袋子在夜里十分扎眼,心里也跟着刺痛了一下,几乎立刻就想到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在一起这么久,总会在彼此那里残留些痕迹,送过他杯子手套运动腕表汽车模型--当然最珍贵是上课时乱七八糟写画的那堆小纸条……关于分手后的物品归属,我的想法是保持不动,谁也不要归还,或许残余的私心是希望当时心仪相送的琐碎甜蜜可以留在时光里待续,或许是恶毒地希望他在看见这些东西想起错失的我会有痛彻心扉的难过……
   可是,如此看来,以上想法纯属我自作多情。曲昊谦心平气和地来跟我盘点清算,哪有一点留恋在里面?
   接过袋子,颠了颠,分量还不轻呢。我咬着牙,豁出去一样狠下心,跑到最近的垃圾桶,“咣”的一声把袋子扔了进去。
   零零碎碎的声响从塑料桶里传出来,像是踩在胸口的脚印,践踏一样的羞耻疼痛。
   --那些都是我的爱,我用最简单而真实的心肠爱过你,却换来你毫不犹豫地如数奉还。
   那么,既然它在你眼里是那么不值一提,我也不稀罕。
   对于爱过你这件事--我不稀罕!
   回到家,躺在床上,辗转许久,回想今天的一幕幕,虽然还是委屈,却不怎么想哭。
   心里毛躁得像要长草,索性扭开台灯,胡乱翻出个本子装模作样写日记,刚把日期写下,却陡然一愣,今天竟是我的生日。
   不过,好像没有人记得。
   团委一年一度的大事件启动会,我随口提议举办一次红色摄影展,丰富业余生活,弘扬民族精神--没想到,这么缺乏创意的提议,居然被顺利采纳,并且由我全权负责组织统筹工作。
   布置会场时,为了观赏效果,需要把一些背景板挂在高处,人手不够,有人跑去叫学生会的人来帮忙,我刻意不去张罗,假装脱不开身,爬到高阶梯上贴彩纸,刚粘好一小块,就被一个声音叫住:“下来,我要用梯子!”
   偏过头,我居高临下,对曲昊谦的到来十分讶异,动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乖乖爬下梯子,任他搬过去布置背景板。
   所有人都忙得兵荒马乱,我置身其中,却是那样的无所适从,只能迷迷糊糊地胡乱奔波,身心俱疲。
   自从上一次,他到我家将所有信物归还,我也把他留在我家里的琐碎物件收拾好打包寄回--我以为那过程会是气势汹汹,却不想才拿起一只抱枕就开始忍不住心痛,一件一件,仿佛都被回忆下了咒,最后装进一个大口袋里,像是生命中的一部分从此切割剥离,带着祭奠的绝望哀恸。
   在跟踪运单信息上看到“已签收”的字样,仿佛看到电视剧最后一集的“全剧终”,所有结局已成定局,再无更改的可能。
   我可以接受不再相见,彼此像一个禁忌般保持距离,却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淡然处之。
   深爱如同汹涌波涛,我宁愿承受随之而来的遍体鳞伤,也不愿爱意褪尽,只剩一摊静谥死水,来维持假意的友好。
   思绪翻滚不定,终于忍不住逃离困境,拉了个小干部一起出去给大家买饮料。
   校门口就有小超市,一来一回不过十几分钟,还没进门口就听里面骚乱一片,接着就见几个男生用简易担架抬着曲昊谦走了出来。
   我心底一紧,走进礼堂,未等发问便有人过来汇报情况。原来,就在我离去的那一小会儿,曲昊谦因为没坐稳,从高脚梯上摔了下来。
   “严重吗?”我回头看了眼梯子,有些侥幸梯子的高度并不惊人。
   “好像是崴了脚,我们大家围过去的时候他还摆手说没事,但脸憋得通红,有人过去扶才听他说脚好像动不了了!”
   的确像是那家伙能干出来的事,怕别人担心,所以即便有事也自己撑着。于私我底气不足,于公是他为了帮我的忙出事,我自然有理由去看看他。
   但是,当我赶到医务室的时候,却被告知曲昊谦被送进了医院。
   满心的焦急顿时上升为焦躁,我几乎抓狂地冲出校门,一边打电话交接工作一边喊人去帮我请假。心急火燎赶到医院,立刻眼尖地看到好几个穿着我们学校校服的家伙,三步并两步凑过去,一眼看到病床上眉眼紧锁的曲昊谦--以及,紧紧抓着床沿的谢佳礼。
   一口冷气直直蹿进心底,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自嘲地想,这一路的担惊受怕,未免太过自作多情,他曲昊谦就算需要人揪心牵挂,那人也不该是我。
   旁边正好有一熟人,便过去寒暄着问了问情况,校医说只是脚踝扭伤,已经做了复位,但为了保险起见,尽快做一下全身检查,确认没什么大碍。
   “那就是没什么事咯!”我耸耸肩,打趣道:“不然咱们团委在责难逃啦!”
   说话间,轮到曲昊谦做CT,谢佳礼跟了进去。
   我不愿再受这种无声的煎熬,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回到学校。
   接下来的日子又恢复如常,摄影展进度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从征集作品到评审筛选,每天都忙得团团转,终于将选出的优秀作品一张张挂到背景板上,我再没一点力气,干脆堆坐在礼堂中央,看着满屋子的心血发呆。
   闻瓒的电话打破了我的呆滞,知我最近在忙,所以他近日的饭局邀约都没什么诚意,反而像是故意要惹我眼气,口气越过征询,完全是在假意叹息:“哎呀本来打算今天带你吃新西兰小肥羊可是你那么忙估计来不了了吧……”
   之前我确实在忙,总不能撇下加班的同学自己跑去胡吃海塞,可是今天大功告成,闻瓒还不知道自己的灰色算盘打歪了,依然满嘴的小贱口气。我暗暗发笑,终于一跃而起,跳起来翻盘:“啊呀你说巧不巧,我这边刚把一切都搞定你就来带我吃大餐,真是太感人了我这就到校门口等你快点来接我哦!”
   半小时以后,跟闻瓒到了火锅城,还有他一帮朋友,都是两三句话就High得跟亲戚似的,我倒很乐意跟他们胡乱折腾,权当是调剂生活了。
   吃得热火朝天时,忽然想起那个坐闻瓒旁边的展公子,有个电视台长的老爸,便随口问了他一句能不能给我们学校摄影展上俩镜头,没想到,这货一个犹豫都没有,立刻就甩了句:“没问题啊!”
   我当时只当他开玩笑,不想摄影展开幕当天,电视台真的派人来了。
   这件事所引发的后续轰动,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先是电视台作为学生精神文明典型对摄影展高度肯定,连校长都惊动了,特地跑到团委对我多加表扬,然后是团部老师当着所有团部委员,对我进行优秀表彰。我从小到大接受过不少荣誉,这次的隆重实在有点受宠若惊,用“当红炸子鸡”来形容我现在在四中的地位都不过分。
   不过,我并没忽略一个定律,那就是“名声旺了流言也多”.果然,在所有的表彰结束不过三天,学校内外关于我的背后议论已经从“那个人不怎么样”蔓延到“那货猪狗不如”的地步,NND,才几天我就连人都不是了?
   传得最凶的,是我利用不正当手段取得电视台的协助;传得最有理有据的,是我这人利欲熏心没人情味,当初布置礼堂时,某学生会成员去帮忙结果摔伤住院,她不闻不问,一眼都没去看过……
   其实,还别说,这两方面,还都被他们说对了。
   我确实是用“不正当手段”获得的采访机会。那天展公子答应我之后,指了指桌上一打喜力:“都喝了,准保给你采访!”
   我看着那一堆酒瓶都眼晕,却还是咬咬牙,一连问了闻瓒好几次他这人说话是否算话,最后把酒喝完。
   关于我没有人情味,也说得没错,曲昊谦住了一个多星期的院,我一次都没有去看过。
   怎么办呢?谁让我拿捏不出一个公事公办的笑脸,对着他跟谢佳礼真诚祝愿:“早日康复哦!”
   想想都觉得恶心。
   既然之前都没有去探望,这个时候被众人诟病之后才去补上,也显得太多此一举了吧!
   我决定继续装死。
   而且,或多或少也听说他的状况,没什么大事,已经住了那么久,该出院了吧!
   我心安理得地落实众人口中的冷漠无情,却并没有想到,命运之轮正在妖异地旋转,酝酿一场毁灭性的霍乱。
   背地里被人耐心寻味地品评,可表面上,拐弯抹角来找我帮忙的倒多起来,广播部校刊编辑部等等,明里暗里问我能不能帮忙送去电视台宣传……我郁闷了,心里骂着你们都当电视台是我家开的还是怎么的,脸上却和颜悦色打太极说有机会去推荐看看。
   每天应付这一波波的妖孽倒也没什么,就当调剂生活了,但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天的午休“接客”时间,来找我的居然是谢佳礼。
   我暗暗疑惑,想到她所在的学生会,就算需要帮忙,以她对我的了解,也该知道来找我的结果是什么,怎么,偏要逆风而行?
   心底的讶异还在盘旋,谢佳礼已经走到我面前,开门见山:“请你帮帮忙!”
   话音落下,尾音隐隐夹着哭腔,我这才看到,这货的眼睛有些红肿,应该是刚哭过。
   搞什么?苦肉计?
   不搭边的猜测一串一串,像轻飘飘的泡沫飘来荡去,却被谢佳礼接下来的一句话全部浇熄碾碎,变成块块瓦砾,劈头盖脸地砸到我身上。
   她说的是,“曲昊谦脑袋里长了颗肿瘤,需要做手术。”
   “你说什么?!”我急急蹿起来,几乎贴到她脸上,不可置信地望着咫尺间的双眼,里面是满当当的哀戚。
   谢佳礼没有说话,喉咙哽咽了一下,我便知道,是真的,这种“不治之症”的事情,真的发生在我的周围。
   曲昊谦老早前就有头疼的毛病,但因为平时学习太刻苦,经常熬夜,周围人都打趣他得了“用功病”,他自己偶尔也开玩笑说--最近都好吃好睡可还是头疼该不会又得了“好吃懒做病”了吧……我曾提议让他去检查看看,却因为他没有响应我也没有强制执行而作罢。现在回想,大概是我们俩都心存侥幸,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吧。
   这次摔伤,做完全身检查以后,确定了身上没有骨折,但却在脑部,发现了疑似肿瘤的阴影。
   怪不得,明明是一次小小的摔伤,他却在医院待了那么久。
   心里一块块地揪疼起来,我看着眼前的谢佳礼,又想着病床上的曲昊谦,身体像是被一股冷风穿透,每一个毛孔都被悲伤覆盖。
   还有止不住的委屈!
   我咬着嘴唇,刺痛的恨意让我几乎发起抖来,这两个人、这两个背叛我的狗男女,凭什么还不放过我!凭什么,让我连后退都退不得!
   似看出我的矛盾交织,谢佳礼直起身来,侧脸看我,硬拗出一分骨气,自言自语道:“哪怕我再有点本事,也不会来求你……”说着,她吸吸鼻子,样子有些负气:“可是不行,我没钱,比不上你神通广大。”
   “你也知道曲昊谦家里的情况,从知道病情到现在,才凑了十万块,开颅手术需要二十万。早一天做,希望就多一点……”
   “我相信你还爱着他--就算不爱,你也不会看着他……死掉,对吧!”
   “孔洛玢,只要你能救他,我愿意放手。”
   “……就算,最后手术失败,你筹到的钱,我还你!”
   谢佳礼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真的舍得曲昊谦死掉吗?”
   好吧,我说实话,舍不得。
   不管再怎么纠结再怎么恨,我蒙不了自己那个最最真实的想法,我舍不得。
   --即便,我用过最恶毒的话语去诅咒,最不堪的字眼与手段去抹杀,可这一切都建立在,那个人还存在,我所有的恨恶都有一个方向。
   我没办法接受,他忽然就消失掉,不管往事与恩怨,都变得无迹可寻。
   或者,最原始的原因不过是最老套的三个字:我爱他。
   是的,我还爱着他。
   可是,二十万还差一半,我去哪里弄十万块出来呢?
   我思忖着号召一次全校捐款会有多少收益,却立刻就把自己否决了,谢佳礼说昊谦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怕对他情绪影响不好,所以这事不能闹大……可捐款这种事,不闹大不煽情没有说服力,根本就没效果。
   绞尽脑汁想了一天,也没个头绪,晚上闻瓒打电话叫我去玩,没心情想推掉,却转念一想,答应下来。
   台球厅里,闻公子跟几个朋友轮番较量,我惴惴不安坐在一旁,闻瓒看出我不对劲,直直看我,却不吭声。
   我头垂得低低,几乎要缩回脖子里,声音细如针尖,“闻瓒,我能跟你借钱吗?”话说完,已是满脸发烫。
   “不能!”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
   我满腹的矫情抽空,只剩一片失落。
   “洛玢,我有我的原则。”他喝了口汽水,淡淡解释。
   我抬起头,勉强地冲他笑了笑:“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闻瓒之所以能跟我玩这么好又这么久,不就是因为我跟他一样,也是心底恪守自己原则的那种人。我们是朋友,不过问隐私,不交代过往,也不能借钱。
   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很失望,不是对闻瓒,也不是我们之间的友情,而是我本就不该侥幸的希望。
   虽然不能拿这件事当做衡量的标尺,但我也只能这么认为--跟闻瓒,只能是懂事规矩的朋友。
   “出什么事了?”虽然拒绝了我,他依然出言关心。
   我佩服他的坦荡,便也故作轻松,“一个朋友,得了绝症。”
   “什么朋友?”
   不愧是商人的儿子,一下子就抓住要害。
   我立刻支吾起来。
   闻瓒却笑了,没有任何嘲弄的意味,大概是笑我不自在的反应,笑容定格时,轻轻地问了我一句:“值得吗?”
   我低下头,胡乱搅着汽水,不知如何跟他解释,即便分手,曲昊谦仍是我生命中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会恶俗得想吐吧!
   不过,闻瓒似乎对我的答案也并不感兴趣,在我沉默了十几秒之后,笑着伸手揉揉我的头发:“好吧,我不去质疑你的选择。但作为朋友,我只能奉劝你一句--尽力而为。别因为一时冲动热血,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
   他说得没错,给了我“作为朋友”的最好劝勉--别因为任何人失去自我。可是,很多事,往往旁观者做得到,当局者如我,只能被动沦陷。
   晚上去海鲜居吃大餐,我始终不在状态,闷声不响喝了两瓶日本清酒,胃里一片灼痛,不动声色地捂着肚子苦憋。展公子不知怎么凑了过来,温声细语地问:“怎么了你,在台球厅就见你不对劲!”
   许是我胃痛加心焦,展公子这声音又让人莫名感到一阵暖,便顾不得矜持防备,一边就着他给我盛的暖胃参汤,就把为难我的十万巨款的事给说了。
   我本着倾诉的态度描述了“最好朋友绝症”的苦憋事实,不承想展公子听完,立刻拍了我肩膀一下:“嗨,我以为多大个事呢,不就十万块钱嘛!”说着,冲我眨眨眼睛,嘴巴凑到我耳边:“我给你。”
   瞳孔瞬间放大,胃里翻江倒海的灼痛奇异般地消失了。然,不可思议的震惊狂喜在半小时后,变成了屈辱到极点的恶心。
   半小时后,饭局解散,在闻瓒送我回家之前,展公子嬉笑着走过来道别,一边不动声色地塞给我一个东西,小声说了句:“明天,我等你。”
   一张薄薄的卡片,我隐约猜到是什么东西,不由得心底收紧,手掌一直惴惴地握着卡片,一路无语。
   下车,站在熟悉的小区路灯下,我拿出卡片,“帝皇酒店”四个大字在昏暗的灯光下狰狞可怖,像是穷凶极恶的侮辱,让我不自觉浑身发抖,恨不得摔在地上,踩得碎烂。
   可是,曲昊谦的面孔却恰到好处地浮在眼前,他头发柔软穿着高领毛衣的样子、他笑起来露出的洁白牙齿、他走路总是挺得笔直的脊背……如果有一个机会,可以让我把这样的他留住,哪怕是最肮脏丑陋的交易,我也不愿意放弃。
   是的,我不愿意……
   捧着自己的肩膀,慢慢蹲下身去,心里又难过又沮丧……从小到大,从没有任何时候,让我感觉自己是这样的渺小而软弱。我以为,我所见识过的生活,是只要努力积极,便可收获以此相对的饱满丰盛,却从未想过,命运的变幻莫测,足以跃过我的能力范畴,折射出这世界光怪陆离的阴影。
   尽管给自己做了一夜的心理建设,可漆黑晦涩的辗转过后,当清晨澄澈明透的光线打在肩膀,我忍不住犹豫起来,想要逃避退缩。
   恍恍惚惚一上午过去,心里煎熬得像揣了一盆火,情绪郁郁而无处发泄,偏在这时看到了谢佳礼。
   她是特地来找我的,脸上的悲伤化不开,几乎是哀求着拉住我的胳膊:“学姐,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我淡淡说着,心里是一股无名火,你当姐是神仙啊!十万块,姐得卖……卖身!
   本是赌气才对她爱理不理,却没想到,谢佳礼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突如其来的画面让我措手不及,“你干吗……”
   “学姐,我求求你了,我知道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我错了,你打我吧!”谢佳礼一边说着,一边抓起我的手拍在自己脸上,“昨天晚上,曲学长昏了一夜,早上才醒过来,医生说手术不能再拖了……”
   “学姐,能救他的人只有你,请你想想办法吧!”
   ……
   谢佳礼的声音像是一剂催化,刺激着我心里欲盖弥彰的水深火热,从昨晚至现在,我压抑着无处释放,现在又被她步步紧逼,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开来--
   “你他妈怎么知道我没想办法!”一把推开她,我恨恨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折磨我一整天的房卡:“这就是办法,简单吧!带着它今晚出发我就能换来十万块钱!”丢出房卡的瞬间,我有种恶意的快感,好像成功地把自己所遭受的煎熬转移给了谢佳礼。
   看到房卡,谢佳礼先是一愣,接着抬起头,神色复杂地望着我。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心底软软地痛,心疼自己,也顺带心疼谢佳礼,觉得我们两个像是末日后被遗落在荒岛的可怜难民,绝望而孤苦地相依为命。
   可是,仅仅是那么一瞬间,因为,瞬间之后,她眼底决绝,从我面前站起来,像个骄傲的女英雄一样昂首挺胸,淡淡地冲我说了句:“十万块是吗?我去。”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利落,没有丝毫迟疑。
   下午,尽管身上已经没有了那个灼灼的房卡,我依然惊惶不安。
   放学,回家,看着时钟一分一秒地流动,有好几次不安地想要去帝皇看个究竟,最终却还是忍了下来。
   那是她的选择,我没有逼迫--我对自己这样说。
   夜晚终于徐徐降临,打开窗,远处灯火辉煌,车水马龙历历在目,耳边却异常平静。
   只是,心底的不安与恐惧一点点膨胀升空,最后“砰”的一声炸裂开来,我整个人像晕船一样翻山倒海,终于再忍不住,跌跌撞撞跑出家门,拦了出租车去帝皇。
   一路焦乱,脑子里没有一点头绪,下车以后,凭借记忆找到了房间,门居然没锁!
   某一个瞬间,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像是一场乌黑的错觉,朦胧、阴暗,不切实际。
   我站在门口,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不小心,打破了这稀薄且自欺欺人的宁静。
   这狭促的间隙,不禁升起一层厚重自省,让我不得不坦白自己的龌龊。
   今天,当我把房卡丢在她面前的时候,难道心里没有想过,这件让我难堪的事,换她来做?
   当谢佳礼毫不犹豫捡起房卡的时候,我说服自己是她心甘情愿,可若真的心安理得,此时的我又何必愧疚难当?
   而抛开这些复杂凌乱的细枝末节,回头去看,对于曲昊谦,偏执也好盲目也罢,胆敢奋不顾身的那一个,不是我。
   心底里还在五味杂陈,面前的房门却倏然打开,乍一看谢佳礼的面孔,浑身肌肉都仿佛紧在一起,脑子里乱成了毛线团。
   谢佳礼看到我,先是错愕,接着愤恨咬牙,眼睛里都灌满了怒气,但最后却生生压了回去,开口时,只剩一腔无可奈何的隐忍。
   “学姐,你想耍我玩,什么时候都可以,我二话不说,绝对配合。可是,昊谦的事,请你想想办法,他真的不能再拖了。”
   说完,她垂下眼眸,整个人黯淡忧郁,像是所有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只剩一个疲惫委靡的躯壳。
   看着谢佳礼渐渐离去的背影,我心里的疑窦像颗种子一样,发芽壮大。
   却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最不堪的状况并没有发生。
   只是,这莫名其妙的转折又是什么呢?
   疑惑加剧,没有了先前的负担,我一把推开了门。
   闻瓒斜倚在沙发上的身影吓得我太阳穴猛一突突,我瞪了瞪眼睛,不可思议地指着他问:“怎么是你?”
   闻瓒偏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你以为呢!”
   我这才有些了然,回想起之前跟展公子的互动,就算不用闻瓒刻意留心,肯定也能觉出异样,再听他现下的口气,铁定是什么事都知道了。
   确实,什么事都瞒不过他大爷的法眼。那天我向他借钱不成,之后跟展公子的莫名热络,他看到我为了借钱不顾尊严的熊样气得不想理我,可事后又忍不住不管,所以便开始了接下来的一通劈头盖脸,就差拿把刀子扒了我的皮。
   “孔洛玢,你是缺心眼还是脑残或者是电视剧看多了!展公子是什么人,随便逗你玩就当真了?那个破房卡背面是奥运五连环你没看到?以为自己是国色天香还是怎么的,也不想想身上一堆一块哪点值得人家惦记!”
   ……等会儿,闻瓒这一串骂得太快,我有点消化不来。房卡背面是奥运五连环?这个标志图像跟我们市的公交卡一致--难道说,房卡是假的?
   没错,房卡是假的,展公子说要借我钱也是假的,在他看来,装可怜骗同情的姑娘就应该给点颜色看看,所以DIY了一批酒店“房卡”,随机发放,不图别的,就为找个乐。
   且不评论展公子的对与错,单说拿了房卡的我,惴惴不安纠结忐忑,一度将其视为曲昊谦的救命稻草,最后又辗转到谢佳礼手里--想想都觉得可叹可气。
   原本,谢佳礼过来,吃一道闭门羹或被人骂几句神经病再平常不过,但闻先生压不住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逮着机会要教训我一通,便将计就计过来开了房间等我,可刚进了屋子就见谢佳礼视死如归走了进来,闻瓒稍一动脑便想清了因由,却哭笑不得。
   大致猜到他如何言语打发了谢佳礼,所以刚才她一见我,立刻气得不行,还说我耍了她。
   事情远远地绕了个弯子,虽有些出乎意料,但更多是对闻瓒的感激。深情地朝他望了一眼,却被他回了一记狠狠的白眼,我鼻子立刻酸溜溜的,想这荒唐的过往,有个人看在眼里,却没有嫌弃,还有什么好叹息的?
   许久,大概是看我可怜巴巴的熊样子没什么新意,闻瓒终于露出了一脸“罢了罢了”的表情,接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我跟你说过我有原则的吧!”
   闻瓒突地改换话题,我差点儿没跟上趟,顿了几秒才想起他是在跟我解释没有借钱的缘由。
   “三年前,我有一个最好的朋友,他跟我借钱,我二话不说拿给他,不止几次那么简单,却从来都没有质疑过,因为我跟你一样,觉得友情这种高贵的东西跟狗屁钞票扯在一起太没档次……但你知道吗?他借钱,是因为他要K粉,我每借给他一次,就是帮忙推着他离深渊更近一步,而这些,都是我在他吸食过量猝死以后才知道的,当我被他的家人哭疯了一样推搡的时候,我有多恨自己……从此以后我就发誓,朋友之间,任何肝胆相照我都可以,唯独借钱不行。”
   说实话,对于闻瓒一开始拒绝借钱的态度,我虽清楚这件事无法苛责,但心里多少是有些怨怼,只是我没有想到,在他的原则背后,居然还有这样一段隐情。
   “闻瓒,别这样,你没做错什么,是我自己蠢……”眼看着他要把接下来的事情归咎到自己头上,我急忙打断。
   闻瓒却忽而一笑,顺着我的话茬儿,继续道:“你当然是蠢!不然难道白痴是我啊……”
   得,这货是故意挖坑等我跳呢。
   我气呼呼追着闻瓒打闹,气氛急转,先前的阴郁一扫而过,待闻瓒被我一举扑倒正要再接再厉挠痒痒的时候,忽然双手高举做投降状,语气弱弱地:“女侠饶命,放小的一马吧!”
   “不行!女侠今天要替天行道!”我断然拒绝。
   “小的愿出十万和解,求女侠三思!”
   话一出口,我不禁愣住,闻瓒这厮,故意嬉皮笑脸没个正经,却原来还是在为了我着想。
   眼窝里的热气腾腾招架不住,索性哭出声音,“你个混蛋,干吗对我这么好!”
   闻瓒顿了顿,坐起身来,好半天才下定决心似的,伸手揽过我的头,压在他肩膀上,嘴里贱兮兮念着:“亲,请你尽情地,感动吧……”
   我跟闻瓒一起去的医院,原以为,将十万块存进曲昊谦缴费户头的过程,脑海中会矫情地闪过往事种种,却出乎意料,啥都没想。
   倒是存完了钱,觉得如释重负:OK,快去治病吧!
   一个星期以前,如果你问我的愿望是什么,我大概会恶毒地希望曲昊谦永远躺在医院里,谢佳礼鞍前马后伺候他一辈子……可是现在,我希望曲昊谦手术成功,好好活着。
   至于,他跟谢佳礼的种种,我懒得去想。
   心平气和地走到曲昊谦的病床前,他正在虚弱地昏睡,呼吸细细得像一股小心翼翼的水流,柔软的头发包裹着苍白削瘦的脸,嘴唇干燥得几乎没有血色。我忽然有种恐慌,感觉他的生命正在一点点地流逝。
   或许,每个人在庞大厚重的生命面前,都无法再拘泥计较所谓的亏欠。此刻的我,只记得自己深深爱过这个病床上的身影,他也曾真挚热情地回应过我的爱……无论今后我们是做朋友还是陌路,我都希望他活着,平安健康地活下去。
   情绪自作主张地渲染哀伤,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周围多了一缕苏醒的鲜活,转脸看向曲昊谦,他迷蒙的眼睛,正无比温和地看着我。
   “你来了。”声音是笑着的,眼神无比安然。
   闻瓒不知什么时候退出了门外。我忍住心酸,压抑泛滥的泪意,微笑着冲他点点头。
   也许是气氛柔软适合倾诉,也或是锋芒收敛,只剩融洽。当曲昊谦开始将心事娓娓道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心平气和。
   “洛玢,我这么说你不要生气。可是,说实话,跟你在一起,我一直都很累。”
   我没有生气,只是很惭愧,在一起那么久,却从来没有想到,原来他的安全感竟然少得可怜。
   “你有很多朋友,可以这么说,数量多得让我不知道怎么应付。你大概不知道,其实我一直在暗暗努力,想要融入你的圈子,可是没办法,或许真的不是一类人吧!我越刻意反而越没有效果,最后只好作罢。”
   “我知道,这些不能当做动摇的借口。可是,每当你兴高采烈去跟朋友玩耍,撇下我一个人独自回家的时候,真的很想有个什么人能在半路出现,就算是说说话也好,让我落单也不要太可怜。”
   于是,他默许了谢佳礼的存在。
   可仅仅是对一个爱慕自己的人和谐友善而已,他从未给谢佳礼任何应许,以为足够清白,却还是觉得惭愧,便打定主意找我谈谈,但他去找我的路上,却亲眼见到我跟闻瓒一起去了宾馆……
   我心里一沉,凭借曲昊谦提供的时间场景努力回想,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闻瓒、下午五点半、文萃路嘉泰梦幻旅馆--所有素材像拼图一样平铺拼接,我隐约记起,那天跟闻瓒他们在某个人家里玩国王游戏,赢的人当国王,可以任意指使输家做任何事。我跟闻瓒输了,悲催地接受“去对面宾馆开个房间”的恶俗惩罚。
   却不想,这恶作剧的一幕被曲昊谦看个正着,长期以来的不安定感让他甚至没有勇气到我面前问个清楚,一个人失魂落魄走回家的时候接到谢佳礼的电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麻辣锅,他随口答应……接下来的几天,也一直跟谢佳礼在一起。他像是陷进一个诡异的怪圈,想要相信我,又忍不住怀疑,直到最后被我撞见他们一起回家,接着爆发了涂鸦学生会办公室……一切的一切,竟变得无从解释。
   而我这才明白,原来所谓的“背叛”不过是源自彼此的不诚恳,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他的不安、如果他能够选择相信我而不是逃避、如果我能收敛骨子里的刻薄鲁莽聪明地解决问题……那么这一路,我们至少不必跌跌撞撞,饮尝血泪。
   每一个的如果,都是一个无能为力的追悔莫及。
   我的刚愎自负,也是伤人的利器。时间倒转,回到学生会聚会的那天,曲昊谦等在我家门口,递给我的袋子,装着老早便准备好的礼物--海贼王Q版人偶,可我却以为那里装着他退回我的感情碎片,看都不看便丢进垃圾桶。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不得不下定决心,要跟我分开。
   尽管还舍不得,尽管心里是那么那么留恋……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去挽留这段斑驳残破的感情。
   这个柔软善良的男孩子,他永远拿不出生猛热烈的态度来对付我,而我粗心大意又自以为是,就那样肆无忌惮地忽略他疏远他,最终,让他不得不选择离开。
   “刚刚受伤的时候,虽然很疼,打着石膏又很难受,可我心里还有些侥幸呢……”曲昊谦别过头,故意拿捏出几分活泼,声音却有些哽咽:“我以为你会来看我。”
   可是,他失算了。
   一天两天三天……五天六天七天,我始终没有出现。每天准时过来陪伴他的,是谢佳礼。
   他给自己的心理极限是十天。十天,两百四十个小时,一万四千四百分钟,八十六万四千秒……那么我在最后一秒出现,他都会鼓足勇气,再跟我说一句:我爱你。
   可是,我没有。
   分手之初,最委屈最难过的时候我没有哭;单薄失落的夜,每一次想起我跟曲昊谦的从前,我也没有哭;谢佳礼来找我,告诉我曲昊谦生病,我还是没有哭……甚至拿着展公子给我的房卡,满腹屈辱却无可奈何,我依然拼命忍住,不许自己掉一滴眼泪。
   因为,我唾弃软弱而于事无补的眼泪,但凡有一点力气,我都不愿低头。
   可是此时,泪意却不受我的控制,它汹涌泛滥,决堤一般在我脸上铺天盖地。
   曲昊谦没有说话,任凭我将头埋在被子里,哭得肩头颤抖,终于伸手盖住我的肩膀,轻轻叹息:“洛玢,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呢?”
   声音里又极力压抑的悲伤,我隐隐察觉,他对谢佳礼,恐怕已有了承诺。
   应是这样吧,不然,他的声音怎么也是悲伤满溢?
   他并没有辜负我,他只是太善良,不愿任何人难过。
   可是,事已至此,我们又如何扭转从前因年轻的单薄鲁莽而犯下的错?
   我们都跃不过命运心机深沉的安排。旋转尘世,总要经历一些肝肠寸断的痛苦悲欢,才能刻苦铭心地成长,学会宽容、学会忍耐,学会更好的爱与被爱。
   所以,撕心裂肺地哭过之后,我擦干眼泪抬起头,坚强而由衷地冲曲昊谦笑笑,“晚点来,免得撞见你跟小谢卿卿我我!”
   我发誓,这笑容,没有丝毫的为难。
   出门时,跟迎面而来的谢佳礼撞了个正着,看到我,她立刻向后缩了缩,接着急忙将手里的保温饭盒递给我:“学姐,我……”
   “你进去吧!”声音没什么温度,却分明是让了步。谢佳礼仍有些发愣,我却不等她反应,抢先一步走了出去。
   或许是领悟了简单生活暗藏的挫折动荡,像是环环相扣的蝴蝶效应,任何一个选择,都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
   所以,对自己,对他人,都不必苛责。
   尽管,抢先一步的刹那,仍有一丝无法掩饰的心痛,但更多的却是面前一片开阔的豁然。
   傍晚时分,微风清凉,挟带一分贴心的暖。回想这一路走来,得到的,失去的,算来算去,总归是一片伤感,却亦不再窒息般难过。
   特别是,抬眼望去,不远处一道身影玉树临风,立刻打起了百倍精神,振作。
   可是,不远处传来的声音却很杀风景--
   “你能不能快点,爷等你半天了!”
   好吧,礼尚往来,我当然要回一句--
   “叽歪你妹!活腻歪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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