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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国王:黑暗国王儿歌

发布时间:2019-02-24 06:33:59 浏览数:

   江小放紧抿着嘴唇不说话。面对老师的询问――为什么不交作业,为什么交白卷,为什么点名发言不说一句话……那么多为什么,江小放就是不回答,但心中早回答了。你这样辛苦改试卷、作业,做辅导,你还是在领导面前卑躬屈膝,你还是为一两块钱与菜贩子斤斤计较,何苦!江小放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颇具嘲讽意味。老师捕捉到,顿时怒火冲天――好,你行,你妈妈也是老师,我交给她。
   鸟。杨洋与江北水都是老师,够窝囊的,在外不得志,就在家抱着头吵闹,还好意思说我?我看他们几眼,算是当他们人了。江小放扬长而去。
   沿着街道,江小放边走边吹起大而圆的泡泡,五颜六色的泡沫晃动眼睛,恍若彩虹。彩虹很短暂,在嘴气的鼓动下膨胀,然后啪的一声爆炸,堆积在嘴唇。江小放朝天吐去。
   你这小子,给我回来。后面一个白发老者急匆匆地赶来,拽住江小放的胳膊,同时伸出了右脚,右脚皮鞋上白色的口香糖,如同一堆鸟屎难堪地黏糊成一团。江小放微微抬起头,斜眼看看白头发,不耐烦地一推。白头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小兔崽子,你这样不学好,早晚是给监狱喂着……
   漠然而去的江小放的脚步散漫近乎悠闲,他懒得理睬那个白头发。嚎什么,有种就上来给我一拳,这样干嚎等于脱裤子放屁。他不跟上来,当然是不敢,是的,他不敢,知道碰上了硬角。这样一想,江小放的心一动,他对“硬角”有了新的体会,无赖得彻底、干脆,就是赢家。
   四月正午的太阳硕大圆满,犹如明晃晃的镜子。江小放懒得走了,他招手,一辆的士在旁边停下。司机问,去哪里?梦缘网吧――江小放上的士前是这样打算的,但出口变成――随便。司机侧头朝后望了望。江小放不接司机的目光,沉着脸。总有个地方吧,小哥?司机的话语带着商量,江小放还是听出了讨好。他依然不做声,纹丝不动。司机没有了话。沿着街道过了一个红灯再过一个红灯,到了一个广场。司机停车――可以下了。
   不可以。江小放的手搭在旁边书包上,他后悔――为什么带着这个讨厌鬼。
   司机再次发车,绕道上了发展大道――这个城市的外环,如同女孩子裙子边角的蕾丝花边,点缀或者烘托。江小放有些晕乎,忍不住张嘴打了个哈欠,刚闭嘴,心中就恼恨不已――硬角是不轻易瞌睡打哈欠的。右手一动,又触摸到笨重的书包。司机的脸似乎又朝后偏了偏,一丝笑容浮在他突出的右脸颊。江小放不耐烦了,睁大眼朝车窗外看。车正好走到了江边,嘟嘟汽笛声,迤逦而来。
   下车。江小放提起书包,要下车。无奈,司机锁住了车门,他一边打印票据,一边赔着笑脸解释,现在都是电脑记时标价,喏,不多,三十二元,小哥,你给三十元算了。
   开门。江小放微微侧脸,偏头瞟着司机。司机没有动,江小放要踹车门,车门开了。司机跟着下来,要江小放付钱。江小放随手扔掉书包,丢下一句话:老子坐车从来不出钱。司机瞪红了眼,握紧拳头。江小放并不看,径直上堤。司机在后面跺脚吼道:小流氓,小心再落到老子手上不宰了你。
   鸟。他的心中前所未有地轻松得意。他朝江边一家超市走去,但没有进去。尽管口渴,还想抽一包烟。超市门口两个五大三粗的保安直愣愣地盯着他,他垂下眼睑,转身离开。走到堤上,站住,顺着堤面朝下看,堤坝被大块的花岗岩铺好,直抵江水。明晃晃的阳光集聚在岩石上,散发出闷热的气息。
   沿着大堤朝右走,走着走着,堤坝上的岩石没有了,出现绿油油的草丛,草丛上翩飞的白鹤时而落脚草丛,时而扶摇直上,江风饱含水汽吹拂。江小放吁出一口气,朝堤岸后一望,国际酒店顶端矗立的类似教堂装饰的时钟依稀可见,而酒店后面正是学校――江城市实验中学,这几个字被几个铁卡焊接成拱桥,连接着两旁的建筑。现在它们都不见了,以后也不会再见到它们。
   江小放走到江边。江水清澈,水底卵石历历在目。这些卵石,江小放怎么也忘不了,它们躺在黄昏时的江水边,漫溢一层诱人的光泽。去年四月底的一个黄昏,江小放来摸了卵石,并在大堤上垒成一个王字。前年是与危未一起来这里,脱了鞋子去江边摸黄昏中晶莹的卵石,结果,危未……
   江小放没有蹲下来,也没有伸手到江水里,而是鄙夷地朝江水吐了口唾沫,再吐出一个 “鸟” 字,沿着江边再朝右走。
   太阳硬朗得近乎霸道,即使江风吹灌也不舒坦,热气穿透衣服贴在皮肤上,黏糊得很。放眼四望。妈的,没有一个人,那些逃课的小杂种们也不见踪影。去年,他也是到下午三四点钟才来这里,今年,他是铁定要翻翻那个规矩的。本爷比他们更会领略硬角的意义。江小放朝上挪了几步,一屁股坐下,他张嘴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草丛上。
   一只手从背后蒙来,世界一片黑暗。接着,脑袋被摁进江水,整个脸庞触碰到冰凉的卵石,脑袋后面的大手不停地按,不遗余力。脸庞在大手的按动中,匍匐浅显的江水,碰撞堆积的卵石。眼睛不得不闭上,黑暗里的撞击,不停息地制造疼痛和心悸。
   老子要你看,要你看,看个鸟,还有眼睛看没有?
   江小放挣扎出一只手,朝后拉住一只粗壮的手臂,求饶:我没看见什么,什么都没看见,我是江小放,你们搞错人了。
   整个脑袋被闷进水里,世界再次变成黑色。铁罐子里的黑色,带着生锈的腥气从口中倒流,流进五脏六腑。江小放扑通一声,完全跌进江水中,铁锈顿时在肚子里鼓胀回旋。难受,难受死了――江小放的四肢朝着黑色的铁罐子碰触,眼睛死命地睁开,寻找出口。
   瞬间,白花花的阳光倾泻进眼眶,铁锈消失。江小放坐起来,脑壳还停留在刚才的梦中,太阳穴和眼眶火辣辣地疼。
   两三个学生,斜挎着书包,嘴巴叼着烟,笑闹着走来。江小放站起来,抱起双臂,斜眼盯着越来越近的学生。他的样子怪异,身子斜着,眼睛也是斜的,脸色却阴沉,斜铺在草堤上的影子矮小不成规则,黑糊糊的,沉重地压倒在脚跟前。
   小学生看了江小放几眼,掉头匆忙想走过去。江小放猛地跨到大堤上,拦在他们跟前――借个火,说着提起一个学生肩膀,摔到堤下。另外两个想跑,却被江小放的右脚绊倒一个,摔到另一边堤下。还有一个被江小放勾着了衣领,马上吓倒在地上。
   没事,试试你们的力气。江小放拍手拍得啪啪响,接着又喊:你们都起来,到我这里来,我领你们玩儿。
   吓倒在地上的学生,被江小放提起来。另一个从草堤上撒腿跑开,江小放大喊――你跑得了吗?信不信,我明天就打断你的腿。学生还在跑,第三个学生被震住了,站在草坡上,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是杨洋老师的儿子吗?
   鸟,她算个屁,老子早自己做主了。江小放朝那个说话的学生勾勾手指,心中明白,他不是小学生,而是矮自己一个年级的初中生,不怪他个子小,只怪自己个子大。江小放看他犹豫的样子,补上一句:上来,我讲个故事你们听。
   两个学生在江小放身边坐下。江小放指指长江,说,前年的今日,这里死了一个学生,才上小学六年级,你们听说没有?
   两个学生望了望,没有出声。江小放继续说,他叫危未,危险的危,未来的未,我现在才体会到,他这个名字不好,姓什么危,真是寻死的姓,果然,两年前的今天,也是这么大的太阳――江小放仰头看了看太阳,又垂头扫了他们一眼,寡下了脸,说:我口又干又涩。
   两个学生又面面相觑,站起来,转身要上超市。江小放指着小学生说,你去,我记住你了。小学生撒腿就跑,江小放眯眼打盹。
   很快,小学生回来了,三瓶“脉动”,三包“云烟”,三块面包。江小放燃起烟头,咳呛着,他喝了几口水,扔掉,重新燃起另一支烟。
   危未怎么死了?
   你们说说。
   淹死的,或者跟人打架被摁水里闷死了。
   说对了一点,的确是被人摁水里闷死了,不过,不是打架,而是――
   两个学生瞪大了双眼,呆呆地看着江小放。半晌,初中生问,难道没有人看见吗?青天白日的,没有人管吗?
   我看见了,但是我也被摁在水里,差点被闷死。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当然不能被闷死,我什么都没有做,就是不该与危未一起到江边来,陪着他受罪……江小放声音突然放大,眼睛瞪得铜铃般大,面色绯红。两个学生一动不动,看着江小放。江小放仰头喝了口水,又大口吃完了面包,接着说,不是那帮家伙心软,而是有人来了,他们丢下了我。危未嘛,也是命痞,他被那帮家伙摁在水里――不过就是看见他们勒索学生时弄断了学生腿子……你们懂了没有?
   学生还保持着嘴巴张开的姿势,似乎忘记合拢。江小放追问――不该说的说了是什么?不该看的看了是什么?祸害可不长眼也没耳朵的。
   那,那些家伙被抓了没有?
   江小放指着自己鼻子,轻蔑地问――我会告发他们?你们长脑袋没有?为什么要我陪着危未受罪,他们在警告我啊,警告我记得,四月底的黄昏,我和危未在长江边游泳。
   懂了,他们要你说,你看见危未在长江游泳淹死了。
   你们说,危未是怎么死的?
   被人――啊,不,是游泳淹死的。
   江小放手机一直响,他干脆关掉。杨洋和江北水,你们急吧,以后就不会急的,就像我开始害怕你们无休止的吵闹,现在无所谓一样。
   四月的黄昏,残阳如血,铺陈在波澜起伏的长江上。江小放突然想起小学学过的诗句“半江瑟瑟半江红”,他有些好笑,这个时候突然记起一句古诗,有什么用?从今天起,他要彻底拜拜校园啊、书本啊、课堂啊,当然还有古诗。
   他命令两个学生去水边捡卵石,两个学生问捡卵石干什么。江小放吼道:我只发命令,不给解释。两个学生又相互望了望,逡巡了一会儿,到江边捡卵石。光滑、色泽晶莹的卵石被江小放捧到大堤上,他仔细地堆砌成一个“王”字。
   口袋里的手机掉在地上,初中生恭敬捡起递给江小放,说:杨洋老师说不准在四处找你。
   江小放腾地站起来,夺过手机,平静着声音说:她找她的,我玩我的,以后她就不会找了。小学生带着央求口气说,我是瞒着我爸妈逃学的……江小放陡然明白,他们两个在要求回家。
   他嘿嘿笑了,继续说:不急,我故事还没有说完,马上就完。
   你们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又来这里?
   你们当然不知道。我不仅今天来了这里,去年的今天也来了这里,我就奇怪,为什么每次来这里,都是这样的好天气,好像我非来不可了……江小放似乎自言自语,马上用一句话总结:既然如此,就来吧。
   去年我像你们一样捡了卵石,在大堤上垒砌了一个王字――说到这里,江小放停下来,盯着两个目瞪口呆的学生,说,我不能像你们一样马上走,必须等,等到天黑。
   天黑,知道吗?那帮人才来,他们要来干什么,你们尽可以猜。
   两个学生木然着表情,眼神朝着大堤和大堤以下。天色突然昏暗下来,袅袅江风吹乱衣服、头发、眼神。江小放听见自己的声音,柔弱而坚强――不要怕,怕不好的,一些事情,说穿了很滥,你只有更滥地对待,说不准你就赢了。
   天光散尽,黑暗拢了上来,在他们周围袭击、扫荡。两个学生不时拿眼睛扫着周围,黑暗的大堤上,那些人,江小放说的那些人,似乎马上到来。
   唔,我口袋只有这些了,都给了哥,以后再孝敬。小学生翻出口袋和书包,递给江小放大把零角,他转身离开。初中生沉默了一会,递给江小放鲜红的钞票,也转身离开。
   江小放张开眼睛和嘴巴,又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仿佛,他在用全部身心拥抱如期而至的黑暗,仿佛,他看见自己正在爬一个台阶,马上他要登上台阶上的座椅,他将是黑暗里的国王。
   砰――“王”字卵石在脚下坍塌,蹦飞。
   鸟,江小放骂道。黑暗中,远处的城市灯火星星点点地抛洒而来,偶尔,一两个散步的人悠闲地走过。那些人――江小放想,等他们干吗?他们要找自己,就找,反正不认识了,不认识就不认识,等于陌生。
   江小放的手触到口袋里鼓胀的钱,才感觉肚子饿了。
   他下了大堤,招手的士,直奔梦缘网吧。
   刚刚坐下,杨洋惊呼着奔来――小放,小放,可找着你了。
   江小放甩掉拉她的手。杨洋努力克制起伏的情绪,轻声啜泣。江小放扫了下周围,碰上意义不一的目光,烦闷顿时袭击上来,他轻声吐出一个字:滚。
   杨洋瞪眼,似乎忘记了哭泣,嘴巴微微张开。江小放马上想起下午两个学生听故事的表情。诧异什么?就这些事,竟然……什么大人、老师,与学生有什么差别?一切按部就班发生,毫无起色,何论转机?江小放马上能想到,他回家后,杨洋的训斥,江北水的牢骚,接着是一场嘴皮大战,甚至一场莫名的武斗。杨洋会捧着泪脸控诉江北水的自私和滥情……
   一阵头疼,江小放狠狠地瞪了眼杨洋。杨洋面红耳赤,抿着嘴唇,似乎要把呼吸也抿回肚子里去,显然,她用了不少力气,以至站着的身子在微微颤抖,胸脯上下起伏。江小放盯着电脑,目不斜视。她爱怎样就怎样,那是她的事情,正如自己一样,谁也管不了谁了。
   杨洋站在那里不动,铁定了心,江小放玩下去,她就站下去。
   江小放脱了鞋子,放到桌上。刚才群里正在讨论什么死法最过瘾,江小放建议,反正都是死,最好的死法就是,不是要自己找死,而是等死找上自己。顿时,群里骂开了,江小放一一回应一个字:鸟。
   接着,他被踢了出去。
   江小放很郁闷。他点了一支烟,叼在嘴上,袅袅烟雾中,他无法抑制地咳呛了几声。
   逃学、自杀、吸烟……杨洋眼前一片黑暗,耐心慢慢崩溃,顿时,怒火上冲,她一把提起江小放的肩膀,吼出一个字:走!
   江小放的双脚放在电脑桌上,被杨洋猛然一提,顿时跌坐在地上。嘴上的烟掉在手臂上,烫着了皮肤。江小放一甩手,跟着跳起来,对着杨洋胸脯就是一拳。杨洋措手不及,跌坐于地。旁边椅子上的人不耐烦地咕哝,搞什么搞,要打架外面去。江小放又坐在电脑前,右手移动着鼠标,旁若无人。
   坐在地上的杨洋,突然感觉左手黏滑,原来撑在一块嚼乱的口香糖上。理智要她站起来,必须再次克制满腹愤怒,她退出网吧,拨响江北水的手机。接着,她又拨响了一个号码。
   满大街都是车流、人群,井然有序、舒缓有致,只有网吧霓虹灯下的身影,急躁不安,凄惶愤怒,泪水如同夏季的洪涝,冲垮了决口,汹涌澎湃地奔流。
   江北水很快赶来,很不耐烦杨洋在电话中的哭诉――再大的火,也要憋到家后再发,网吧里发火,儿子能听你的?
   杨洋迎上去,带着江北水冲进网吧。江小放却不见了。
   110警车也到了,梦缘网吧没有任何纠纷。但是杨洋不相信,那么多学生窝在网吧,警察不会不管。警察看着简直失控的杨洋,很无奈地耸耸肩膀――我们只管理突发事件,不过你想带你儿子出网吧,我们还是愿意帮忙。
   江北水拉开喋喋不休的杨洋,说:我们儿子没上网吧,我们是老师,这些学生……警察恍然大悟地“哦哦”两声,做出爱莫能助的表情,转身离去。
   杨洋再次朝网吧里冲――她敢肯定,这个网吧肯定有后门。
   江北水拦住妻子,说,儿子肯定跑了,我们还进去干什么,赶快找儿子去。
   江北水和妻子杨洋一前一后地再次寻着其他网吧而去。突然,江小放闪到他们跟前,说:你们找也是白找,我天亮前回去睡觉,以后都是这样。江北水伸手拽住江小放,江小放斜眼看着拉自己的手,说:想比一下吧,别后悔。说着,一用力,拽出手臂,撒腿就走。夜色在拐弯的胡同中沉寂出死亡般的黑暗。江小放被黑暗吞没。
   有320元钱。江小放规定自己,今天晚上统统消费完,他才是黑暗里的国王。
   他拐出胡同,走在灯火璀璨的街市。这是最热闹的主干街道,旁边是全市最大的购物商厦,商厦一楼有肯德基,顶楼有溜冰场和999歌库。走进一楼肯德基,坐下当儿,打开手机,摁响几个电话。吃饱喝足,看够玩好,今晚的快乐,他买单。
   江北水简直是拽着杨洋回家的。他劝说不好这个女人,但她必须回家,跟着江小放,不晓得还会发生什么。
   发生什么?他打也打了。杨洋指着自己的胸脯,咬牙切齿地说道。
   江北水眼前再次闪现刚才儿子用力的一拽,如果不是自己反应快,说不准也会打个趔趄,甚至有可能跌倒。儿子江小放已经不是昨天那个小男孩了。
   不能用蛮力了,那样制服不了他。
   那怎么办?刚才你应该跟着他,要他知道不好意思,要他知道羞耻,你就是虚荣心强,又没有责任,生怕折了你的面子,跟警察都不说实话……江北水摆手,头皮一阵发麻,但理智还是提醒他自己,必须冷静。杨洋正在火头上,而且够呛,儿子罢学,还动手打了杨洋,不气才怪。他当然也气,儿子都这样,当父亲的还能高兴?焦头烂额也不为过。
   杨洋抓住江北水的不负责,四处发挥,从家庭生活到为人处事,再到婚姻感情,再到养儿教子,一一披露痛斥。
   望着唾沫飞溅的杨洋,江北水叮嘱自己,这次不能与杨洋对着干。他叹息,都是网吧害的人,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江小放就有迷恋网吧的瘾头,网上乱七八糟的,他能学好?
   说到上网,杨洋又忍不住哭开了:谁给钱让江小放上网的,都是你江北水,为了自己耍单玩,不仅不勒令禁止江小放上网,而且还怂恿他长驻网吧。就拿我在武汉学习那半年来讲,你为了会网友,竟然撒手不管江小放,给了他80元钱,他不去网吧不迷网吧行吗?你毁掉了儿子,亲手毁掉了儿子,你还好意思叹息――
   杨洋扑上来又踢又打。江北水跳到一边,要是昨天,他早卡住这个女人的脖子了,她早声嘶力竭地歪倒一边了。可是今天不对头,什么都不对头,都丧失了理智,江北水一想到“理智”这个词,马上跳到一边,说:我知道你的苦,唉,我何尝不是?我们不吵,好不好?再分析分析下。
   杨洋停止了追打,坐在沙发一边抹眼泪。
   真是怪!他为什么罢学了?一直也没有听他说罢学的话啊,连个音都没有。
   江北水,你什么时候与江小放交流过,从他上初中起,每学期你们讲的话有十句没有?
   他,他根本就不答我的话,你的话,他也不答嘛。
   你说话不讲方法,虽是老师,开口闭口就是学习,明明他学习没信心,他如何答话?你们弄僵了,我怎么调和?他干脆也不理我,说来说去,子不教父之过啊。
   小放学习是差,我不是就想着给他补吗――对了,小放晚上睡觉每次都不允许关灯,要开着灯睡,有一次,他睡着了,我把灯关上,他竟然爬到我们床上――
   杨洋点头,又赌气地责备――还不是网络上妖魔鬼怪看多了的缘故,你做父亲的问过他没有,他到底怕什么。
   我问过,他不说,我估计,是什么吓着他了。
   妖魔鬼怪的结论并不能消除杨洋顿起的愧疚――作为教师,她这个认知常识还是有的,父母不和会直接导致儿女恐惧心理。可这与罢学有什么关系?她还是无法想通。
   江北水认定江小放正处于青春期的叛逆阶段,过段时间就恢复正常了。
   放哥,真牛。
   同学的恭维给江小放注入一股股满足的泉流,滋润并丰沛着江小放的心田。他豪爽地结下吃喝的账单,带领他们奔上商厦顶楼,问,K歌还是溜冰?
   阵阵欢呼夹杂着热闹沸腾的歌曲从溜冰场传来,犹如一波一波涌来的潮声,直灌江小放他们的耳朵。一两个男孩子做出飞翔的姿势。
   刚进溜冰场,一个学生爬到高台阶顶端,怪着声腔呼喊:后街男孩,滑动奇迹――show time――学生简直是破嗓呼喊。无奈,变声期的喉管尖细窄小,在喧嚣嘈杂的音乐与欢呼声中,并未达到预期效果。学生不甘心,又铆足劲头,着力吼出,声音尖锐,却被宏阔的杂声吞没。江小放却听见了,他鼓动腮帮子,大嚼几口口香糖,啪地朝天空吐出,吐出一个字:鸟。然后用手掠掠额前的头发,双臂朝上举起,又迅速弯曲,屁股跟着朝后撅起。旁边的学生马上心领神会地做出同样姿势,一声:耶――
   他们集体朝着场子中心滑动,围绕江小放变换脚步,不断提速,身体左右扭动,撞来撞去。顿时,喧沸的海洋中,他们这些水滴为了最灿烂的开放,不余遗力地以碰撞摔出耀眼而令人心跳的浪花。
   溜冰场那么大,前后左右都看不见边际。江小放穿插滑行,身体左右摇晃舞动,感觉眼前就是波澜起伏的长江。璀璨夺目的灯光下,他仿佛看见四月黄昏的残阳如血,在江面毫无顾忌地铺陈、渲染、渗透,直至江底。江小放心中突然滋生一种奇异的感觉,如果这就是长江,那么,他就是江边或者江底被光芒渗透的卵石,正在迷惑靠近它们的人:低头、弯腰,然后匍匐在它们身上,再被它们磨砺打击……江小放眼睛一闭,迅速切断脑海中的杂念,双脚马上收起,双臂打开,朝上弹跳,接着又以飞快的速度转了个身。落下的刹那,身边几个溜冰的来不及避开,纷纷被撞击带来的惯性滑倒。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弥漫江小放的周身,甚至,他听见零星的“噢耶”叫好声,再次加快速度旋转,朝前滑翔。
   一个男孩子,与江小放年纪相当吧,戴着眼镜,正在一个年长男士指引下,小心谨慎地迈开脚步。男孩子不时用手推鼻梁上的眼镜,旁边指引的男士满含微笑地鼓励,然后偷偷放手。他们应该是父子,却好似朋友――江小放心中涌出一股酸味。他斜着身体,朝着男孩子身边轻巧地掠去,男孩子一屁股跌倒在溜冰场上,龇牙裂嘴地“啊啊”喊叫。江小放做出燕子飞翔姿势,一个回旋,得意地打出呼哨。貌似父亲的男子搀扶起男孩子,并拉他到场子边际重新示范。江小放听见自己的鼻子哼哼声。
   场子中心再次爆发一声又一声的“噢耶”叫好声,隐约却绵延不绝。江小放偏头望去,原来是一对男女,正手拉着手,在场子中心滑行。他们标准优美的溜冰动作,的确吸引人,女子在滑行中还加进一些芭蕾舞动作……江小放又听见自己的鼻子发出嗤嗤声,鸟!
   江小放再次撞翻一个红头发的小青年。小青年脾气暴躁,还没爬起来,就以一副破嗓门怒骂――老子操你妈……江小放速度快,又没有既定滑行路线,而是见缝插针,想撞就撞,何况,此时溜冰场上,人越来越多,场子又那么大,小青年眼睛再尖,也找不到撞他的人了。
   鸟。江小放骂道。有本事来撞老子,干嚎有屁用。江小放眯着眼睛,一副享受而藐视的模样,扭动着身躯,又撞翻了一个穿裙子的女孩子。女孩子裙子太短,她竟然坐在地上,丝毫不顾短裙子的最后羞涩,右腿朝空中伸出,里面的内裤一览无余。江小放的心莫名一动,面色热起来,就在他的速度凝滞下来的当儿,女孩子一跃而起,飞快地滑到江小放跟前,横起右肩肘,朝江小放撞去。
   江小放速度再次慢了一拍,躲闪并不彻底,肚子被女孩子尖锐的肩肘撞击得生疼,但他没有丝毫犹豫,朝女孩子发起进攻。女孩子却单腿旋转,滑行到前面人群中。江小放滑向场子边际,放慢速度,朝场子里看,短裙女孩消失无踪。
   江小放身边滑来了刚才喊话的同学,江小放愣着的表情让他也慢下速度,接着,又来了一两个同学,他们嘻嘻地打量江小放,又顺着江小放的眼神回望。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正单腿旋转到他们身边,显然,她的旋转还不娴熟,动作僵硬而笨拙。
   放哥,我们帮你搞定――同学打起响指,飞快地朝长头发女孩子滑去,而后团团包围住她。女孩子站住,在这些男孩子中间,个头比他们高一个头,估计是高中学生了,她警惕地询问:你们干什么?
   玩玩――同学嘻嘻哈哈地撞上去。女孩子倒在地上。
   江小放兴趣来了,单腿滑到女孩子跟前,一把拽起女孩子,嘻哈着脸庞说:跟我跳,包你会单腿旋转。说着拉起女孩子就转,右手趁机摸了下女孩子的脸蛋。
   女孩子哭丧着脸,不由自主地跟着江小放转动。旁边几个男孩子哈哈大笑,团团围住江小放和女孩子,缩小他们两人的范围。女孩子被贴身运动衣衬托的胸脯,在失控的转动中上下左右地颤动,江小放又伸手,狠狠摸去。
   小流氓――后面的叫喊声传来。
   江小放飞快地跳开,加速逃跑,绕到场子中心,朝刚才滑行的反方向滑去。
   哈哈……噢噢……
   午夜的街道一路回响着江小放他们的坏笑声,他们捧腹,兴之所至地朝黑夜的空中弹跳。快乐而自由的夜晚,因为黑暗,他们成为国王。一夜国王的快乐和自由,又赋予他们不甚明朗的观念认识,世界正在他们的触摸中徐徐打开真实面目。
   江小放回到家中,江北水和杨洋居然没有睡,坐在沙发上等他归来。这有什么用?江小放放肆地打了一个悠长而响亮的哈欠,眼睛闭上。
   黑暗正在过去,白天即将来临,他要休息了。黄金般的睡眠比虚无缥缈的学习更加实用。江小放懒得理睬拉住他手臂的父母。
   你打算怎么办?
   父母的严厉质问有些好笑。什么怎么办?我要睡觉。
   睡醒了,你总得上学。
   江小放耷拉着脸庞,但哗啦啦的笑声,仿佛出闸的水流,在心中溅落、回荡。他脑海再次闪现下午阳光铺陈长江的景象,肆无忌惮又辉煌壮阔。真是好笑至极――醒了,天也黑了,上什么学?我就是黑暗国王,由不得你们。
   嘭――房门关上,江小放放倒自己在床上,他相信,那双从脑袋后面冒出来的大手会慢慢地被白天的光亮剁掉,从此,不再于黑夜中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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