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打鸣 [李雪健:男人是公鸡职责是打鸣]

　　李雪健是中国一线影星，与姜文、李保田、葛优等一同被公认为中国大陆男演员中“演技派高手”。然而几年前，突如其来的癌症将李雪健的人生击打得支离破碎，甚至一度让他失去了生活的信心。但他很快勇敢地站了起来，并焕发第二春。他是如何从灾难中走出并再创辉煌的?
　　演戏是职业，追求最好是本分
　　《家庭》：李老师，我看到您沙发后的墙上挂着一份挂历，上面都是您的剧照。这份挂历挺特别的。
　　李雪健：那是我自己弄着玩的，献丑了。
　　《家庭》：您是怎么想起来弄这样一份挂历的?
　　李雪健：我生病之后，朋友们都特别关心我，我无以报答，于是每年都会把自己的剧照编成一套挂历，印刷之后送给朋友。一来给大家拜年，二来向他们报平安，三来也可以给自己一定压力，因为如果我不努力，来年的剧照就可能连印一套挂历都不够。
　　《家庭》：挂历上有林彪、宋大成、焦裕禄、宋江，还有杨善洲，个个神采飞扬。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您演林彪的剧照，看样子您那时还很年轻，是什么时候演的?
　　李雪健：那时候我还在空政话剧团，大约是1977年前后，我20多岁，是在话剧《九・一三事件》中的剧照。因为这个戏，我还得了戏剧表演艺术最高奖“梅花奖”。当时法新社记者弗朗西斯・德隆从北京发出的消息说：“扮演林彪的演员同这位前国防部长非常像，他刻画的林彪是一个病态的偏执狂，用假嗓子念着晦涩、威严的台词，引起观众一阵轰动。”
　　《家庭》：当时您还没有“触电”吧?
　　李雪健：我那时啥都不懂，长得又不像唐国强那样属于偶像派，哪敢想“触电”的事啊!不过，可能正是因为我演林彪这个角色并得了奖，很快引起影视圈的注意。没过多久，就真的“触电”了。这件事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应该尽量做到最好。有句话说，“努力不一定会成功，但不努力一定不会成功”。
　　《家庭》：“触电”后您演的第一个影视剧是什么?
　　李雪健：我已经不记得了。当时演的都是小配角，也没有引起什么轰动。直到1989年后，我主演了电视连续剧《渴望》和电影《焦裕禄》，才有了点儿名气。
　　《家庭》：《焦裕禄》这部电影，不仅在社会上获得了广泛认可，还让您获得了电影“金鸡奖”、“百花奖”的最佳男演员奖项。记得您当时在领奖时说“苦和累都让一个好人焦裕禄受了，名和利都让一个傻小子李雪健得了”，这话让人很感动。
　　李雪健：其实，我当时也曾想过是不是念几句诗、说几句有水平的话。但那些话都不是咱说的，不如实话实说。我说的是实话。如果没有千千万万个焦裕禄，没有他们这种精神，咱们的国家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样。不说别的，至少咱们现在有吃有喝，日子在一天一天变好。没有他们，咱们到不了今天。所以我们一定要珍惜今天的生活，坚信我们的国家一定会强大。
　　灾难是老师，人到中年才懂爱
　　《家庭》：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提。读者都很关心您当年生病前后的情况，能不能给读者说说?
　　李雪健：人生匆匆几十年，所有的经历都是财富，为什么不能提?那还是2001年年底，我在西安郊外拍电视连续剧《中国轨道》时，无意中发现喉咙里长了一些小疙瘩，嗓子很难受。当时并没有太在意，没想到隔天便咳出了血。剧组连忙打电话通知我的妻子于海丹。说实话，检查结果出来后，我慌了：竟是鼻咽癌中晚期!
　　《家庭》：是啊，谁得了这种病都没法不慌。
　　李雪健：于海丹比我更慌张，当时她有一位长辈因癌症刚去世，她再也承受不起这种打击了。她腿都软了。但我是男人，再慌也不能垮。从医院出来后，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先别告诉儿子”。
　　《家庭》：您儿子叫李亘吧?他当时多大?
　　李雪健一对，他叫李亘，当时才十多岁，正在准备中考。我后来才明白，一个人在大难临头的时候才会倍感亲情的重要。那天是我外出一个多月后回到家，儿子表现得并不热情。我知道，由于自己一心扑在事业上，跟儿子都有些生疏了。吃过晚饭，我伸手想摸摸儿子的头，不料他歪头躲开了。我的手在空中举着，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心里涩涩的。
　　《家庭》：现在不少孩子都这样，不太懂得关心别人。
　　李雪健：不。以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我告诉你，我们都错了。
　　当时医生建议我尽快做手术。这种病，谁也不知道手术结果会怎样，所以我写了封信交到妻子手里：“万一我有什么不测，就交给儿子。告诉他，我不是一个好爸爸。”于海丹眼睛一红，靠着我的肩头无声地哭了。
　　2002年1月21日，因为第二天就要做手术，晚饭我只吃了几口就回房间休息。李亘感觉异样，悄悄问他妈：“爸这次回来好像瘦了很多，气色也不是很好，怎么了?”他妈妈掩饰了一下情绪，并没有多说，装出没什么事的样子告诉他，爸爸嗓子里长了个东西，明天要做个小手术。
　　没想到，不一会儿，李亘主动敲门进入我的房间，开口就说：“爸，嗓子是不是很疼?”我当时心里一热，眼睛都有点儿潮湿了。他接着说：“没事儿，做完手术很快就会好的!”还像个大人似的拍拍我的肩膀：“我相信明天你一定很勇敢。加油，老爸!”他是我的儿子啊，是我生命的延续，但我什么也不能说，只能使劲地点点头。
　　第二天，专家告诉我，如果进行手术，以后可能会失声。这对一个演员来说，无异于宣判死刑，所以我要求不做手术，而是采取传统的放疗、化疗方法。
　　《家庭》：放疗的滋味不太好受吧?
　　李雪健：放疗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这样说吧，把你整个人就像烧烤串那样串起来放在火炉上烤，翻来覆去地烤。然后你会觉得所有的内脏都碎了，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头还特别晕，一动就要吐。实不相瞒，那时真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想法。
　　《家庭》：人在痛苦绝望的时候，往往不由自主地就会往极端上想。
　　李雪健：可不，第一次放疗后，我一直在昏睡。妻子轻轻地喊我，我先是不理她，她喊了好半天，我就说了一句话：“海丹，你就放了我吧……”
　　《家庭》：李老师，当时您是怎样从这种绝望中走出来的?
　　李雪健：那时我真的非常绝望，还不能跟于海丹和孩子说。导演田壮壮是于海丹的表哥，他觉察出我的绝望，怕我想不开，几次去医院看我。他如果在外地就给我打电话，或是给我发电子邮件，狠狠地骂我，他还先后两次在过年时丢下家人陪我去海南疗养。朋友们也都非常关心我，病房里堆满了鲜花。要不是医院挡驾，去看我的人更多。于海丹怕电话辐射影响我，电话都是她接的。
　　一天傍晚，住在外婆家的李亘突然出现在病房，我当时还在昏睡。他抱住他妈妈就放声大哭：“我什么都知道了，爸爸写给我的信我看到了，我有好多话要跟他说。”于海丹咬牙不哭出声来，可是止不住的眼泪却哗哗地流……李亘临走时交给他妈妈一 封信，他希望我醒来后第一眼就能看到这封信。
　　我清醒过来，挣扎着坐起来看儿子写给我的信。没想到刚看了几行我就受不了了，一下子捂住了眼睛，后来还是于海丹帮我念的。儿子的信是这样写的：
　　爸爸：
　　听说您病了，我很担心，也很着急，但我想最着急的应该是您。我们要有勇气去面对病情。家里、剧组都不能没有您，您一定要挺住。让我们共同走过这艰难的一关!
　　我高烧不退时，您在我的身边守护；现在您病了，我会时时刻刻想念着、祈祷着、祝福着，我有信心，您有吗?不要回答“可能”、“也许”，要对我说“有”!有妈妈和我陪着您走这条艰难的路，虽然路会很难走，但别忘了，路的那头是阳光。
　　最后还有一句话要对您说：一封信中怎么会没有错别字，人怎么会不生病?健康的身体取决于下一阶段的努力!
　　平安!爷爷会守护您的!
　　儿
　　听着妻子读完儿子的信，我没哭，而是朝着窗外的太阳笑了笑，因为我感觉儿子长大了，这也是我生病带来的一个意外收获吧!
　　此后，李亘每天放学后都要绕路到医院看望我，十多年来，我从未感觉过和儿子的心靠得那么近。同时，我也发现了李亘是一个思想早熟、个性独立但又单纯善良的孩子，并非我以前想象的那样什么都不懂。我抓着于海丹的手说：“就凭我们有这么好的儿子，我也得好好活着啊!”
　　本来，我喜欢抽烟、喝酒，这一生病，于海丹就逼着我把烟酒都戒了。以前我没事就会跟朋友在一起玩玩小麻将，有一天于海丹去找我，虽然我没有抽烟，但那几位朋友都在抽烟。这下，她又逼着我把麻将也戒了，让我没事就练书法、学绘画。
　　《家庭》：在您眼里，海丹老师是什么样的人?
　　李雪健：如果你成功了，她是会躲在你的背后死活都不愿意露面的人：如果你遇到了困难，她则是舍命站出来帮你扛下一切的好妻子。我生病后，她个人四处求专家、找偏方，做了很多连男人都做不到的事。看到墙上那幅画有两条鱼的画没有?是我俩合作完成的。上面“相濡以沫”四个字是我的拙笔。这次生病，我真的读懂了这四个字的含义：鱼离不开水，没水了，我给你点儿唾沫，让你活下去。她就是这样做的。回想那几年，从我化验到住院、到治疗，前前后后，什么事都是她操办的，没让我感觉到一点儿恐慌。
　　你们不知道，放化疗时，我还跟她生过气呢!当时我头发全掉光了，只剩几根眉毛。我没事还喜欢照镜子，轻轻地抚弄那几根眉毛。谁知就那几根眉毛，却在她帮我洗脸时被无意中给抹掉了。我看到后，把镜子往被子上一摔：“这让我以后怎么演戏?”她说，“掉了就掉了，不能演戏就不演，大不了我养着你!”
　　《家庭》：您有个好妻子。
　　李雪健：原来说年轻时的那个什么叫激情，到了中年就变成了亲情。过了中年我才明白，人真正老了才会懂得什么是爱情。对，真正的爱情!
　　《家庭》：能谈谈2009年那个假新闻的事吗?
　　李雪健：没啥不能谈的。当时有人发新闻说我“病逝”了，于海丹和李亘都看到了那报道，他们非常生气。我是已经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人，还有什么想不开的。我劝他们说：“算了吧!只要我们活得好好的，干吗要为这些小事生气?犯不着。就算我的病情再次恶化，有你们在身边，我也不怕了!”
　　舞台如人生，这场大戏要演好
　　《家庭》：对，不要跟他们计较。我们还是聊点儿开心的事吧。当年的《渴望》真的让您出了大名，出名出到什么程度呢?
　　李雪健：是的，真正让我出名的是《渴望》和《焦裕禄》这两部戏，特别是《渴望》。有时候我在街上走，忽然就有人大喊：“看，宋大成!”每到一个地方，接待也非常好，有一次还被安排住总统套间；走到哪儿大家都会找我签名，跟我合影。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长得其实不怎么样，那个签名也写得很丑，上不了台面。
　　《家庭》：用北京话说，是不是找不到北了?
　　李雪健：对!找不着北了，这话说得特别准确。其实，住在总统套间那样的地方并不舒服，一宿看哪儿摸哪儿，不明白它为什么这么贵，不知道怎么睡。
　　《家庭》：那么，什么时候又找着北了呢?
　　李雪健：回到家就找着北了。因为你会发现，回到家你还是你，你就是一个丈夫、父亲，老婆会嫌你袜子臭，儿子会不听你的话。你在影视剧里演的只是角色，比如你演一个亿万富翁，你就是亿万富翁了?你有那本事吗?
　　当年我刚到北京时，好像是1977年前后，我只是被借调到空政话剧团，连固定的床位都没有。后来，我被调到总政话剧团，情况并没有多大好转，因为我的正式供给关系还在二炮基层，在北京没有经济来源。当时总政话剧团的刘敏老师特别关心我，我记得最清楚的是过年，我不愿意打扰人家，所以又去外面转，尽量晚回一点儿。那天晚上回来时，刘敏老师在我借住的那个床位旁边摆了一碗饺子。
　　《家庭》：那碗饺子，您今生一定非常难忘。
　　李雪健：可不，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我永远也忘不了那碗饺子。这辈子我遇上的贵人、恩人特别多，我命好。后来因为我演了《渴望》里的宋大成，有人就写文章说我是像宋大成一样的好人。我觉得好人坏人得辩证地看。你想想，如果你就是一浑蛋，谁愿意帮你?所以我说，他们才是真正的好人，因为是好人逼着我做好人的，得感谢他们。
　　《家庭》：后来，您又陆续接了好几部片子，有电影《云的南方》、《至高无上》，还有电视剧《中国故事》、《历史的天空》等等，有人说您焕发了第二春，您自己怎么看?
　　李雪健：佛家讲悟空，道家讲养生，儒家讲中庸，俺家讲“打鸣”。小时候，奶奶告诉我，家里的大公鸡如果不打鸣，就会被杀掉吃了。我觉得一个男人就像一只公鸡，你的职责就是打鸣，你一定要自省自知。你是演员，职责就是好好演戏，分外之事要少想。我并不认为我是多么优秀的演员，还得努力。
　　责任编辑：李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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