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独家专访第84届奥斯卡影后梅丽尔.斯特里普】 梅丽尔施特丽普奥斯卡

　　“她会得奥斯卡的。”去年11月，电影《铁娘子》的全球首映礼放在北京，第一批看过电影的人已经给出如此预测。在同期的中美文化论坛之后，时代周报记者对这位被不少人认为是“电影史上最伟大女演员”进行了极其难得的专访。时隔3个月，梅丽尔・斯特里普不负众望拿下了第84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女主角，距离同样不是大美女的凯瑟琳・赫本保持的四次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纪录，她又近了一步。
　　
　　1949年出生的梅丽尔・斯特里普还未淡出影坛―她曾说也许就在今年，也不固执地假装青春继续纠缠在恋爱戏码里，每一次她都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角色，不管演什么都光芒四射。
　　
　　奥斯卡代言人
　　
　　今年的奥斯卡颁奖礼上，梅丽尔・斯特里普介绍终身成就奖，主持人比利・克里斯托在一旁开玩笑：“她获得了17次奥斯卡提名，赢过两次。也就是意味着在剩下的十几次别人得奖的时候，她都要装得很高兴的样子。就为这，她也该得个奥斯卡。”人们对斯特里普的精彩表演获得提名早已习以为常，但随后玩笑成真，斯特里普真的拿下了她的第三座小金人，成为少见的高龄奥斯卡影后。
　　
　　1977年，因为出演《猎鹿人》，梅丽尔・斯特里普得到了人生里第一个奥斯卡提名。1980年，《克莱默夫妇》给了她第一座小金人―奥斯卡最佳女配角。1983年凭借《苏菲的选择》，梅丽尔・斯特里普拿到了第一个奥斯卡最佳女主角。此后虽然不断有奥斯卡提名，但是直到29年后的今天，她才凭借《铁娘子》里扮演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而再度真正拿到最佳女主角，同样因为《铁娘子》，此前她刚刚拿下金球奖最佳女主角。
　　
　　17次奥斯卡提名，26次金球奖提名，斯特里普辉煌的数字并不仅仅是在奖项和学院派的认可上。据《福布斯》杂志统计，2008年6月到2009年6月间，斯特里普的年收入仅次于安吉丽娜・朱莉和詹妮弗・安妮斯顿，在好莱坞明星中名列第三。而在2011年1月，《福布斯》发布的一份数据显示，梅丽尔・斯特里普五年出演的四部喜剧片全球总票房达到了13亿美元，虽然不是专门出演喜剧，她却意外成了最能吸金的喜剧演员。除了像《妈妈咪呀》这样皆大欢喜的喜剧外，她在演技历练上更是老而弥坚，时尚主编、老修女、美食家、大学赞助人，还有这一次的女首相……她演什么似乎都是合适的。女演员的职业似乎一向和年纪高度相关，容颜渐老打针扮嫩的女星越来越多，斯特里普则是其中最大的异数，她不再年轻，就去演不再年轻的女主角，依然不输给那些没有皱纹的脸庞。
　　
　　另一个异数来自她的家庭生活。好莱坞女星多传奇，她们和总统、国王恋爱，有的英年早逝，有的有八个夫姓，但斯特里普早在扬名之前已经结婚，从不闹绯闻，有四个孩子，家庭和睦，和前总统布什的夫人一起获赠“美国良母”的称号。
　　
　　奥斯卡颁奖礼当天，她身着一袭金色长裙亮相，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小金人。尖刻的时尚点评人说：“在其他女星都争先恐后扮女神的时候，她却一心一意地当女神她妈。她穿着金光闪闪的希腊式长裙，宛若神话里的众神之母，威严又庄重。”有人说，奥斯卡请到斯特里普，是奥斯卡的光荣，而斯特里普创下的提名纪录，已经让她成了名副其实的奥斯卡代言人。
　　
　　“感兴趣失去权力的部分”
　　
　　中国人熟悉的外国政治人物传记片为数不多，《女王》和《国王的演讲》都是因奖项压身而走进国人视野。但是如果列举几个会对《铁娘子》这部影片感兴趣的国家，中国应当要被排进去。因为香港，中国人对于撒切尔夫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或兴趣。和以往四平八稳的人物传记不同，《铁娘子》两条时间线并行，晚年的撒切尔夫人深陷回忆、有时出现幻觉，感觉过世的丈夫还在自己的身边；回忆中，撒切尔夫人的一生得以展现：出身杂货铺、考上牛津、24岁从政、当选成为英国第一位女议员、参选党主席、成为首相、格兰德饭店爆炸案、坚持福兰克群岛战争打败阿根廷、辞职。中国观众最感兴趣的中英谈判则并未在其中。
　　
　　梅丽尔・斯特里普驾到扮演铁腕女政治家，刚强和魄力的一面都在观众预料之中，加上场面戏和恢弘的背景音乐，“铁娘子”之“铁”表现得很充分。但更让人动容的是梅丽尔・斯特里普对于撒切尔夫人晚年的展现：被社会遗忘、丈夫去世之后难以摆脱对他的依赖而产生幻觉、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给孩子太少、不可避免地开始回忆。脆弱的时候更有人性存在。一个在撒切尔选区长大的英国观众说，自己从小就在喊着“撒切尔出去”的口号，但看了这部电影却有一种“深深的同情”：“我能感受到撒切尔夫人的历史，她也是一个普通人。”
　　
　　斯特里普本人最喜欢的也是年老部分的表演：“我在这部影片中更加感兴趣的不是人对权力的掌握，而是人在失去权力之后的感觉。”
　　
　　这样并不铁腕甚至有些让人伤感的晚年出乎很多观众的意料，斯特里普称“出现幻觉”的设定来自撒切尔夫人的女儿卡罗・撒切尔的口述：“卡罗・撒切尔回忆过她妈妈的生活，谈到撒切尔夫人晚年会有过世的丈夫还在身边的幻觉，和丈夫说话。我们对这段很感兴趣。她根据撒切尔的生活做了很多研究，导演和我也是一样。但这是我们根据资料的想象，不是真实的资料叙述的场景。”
　　
　　“你的命运就是被误解”
　　
　　撒切尔夫人的话题注定要和女权相连，但在《铁娘子》中，女权似乎更多地转化为励志，重点不在于“女性也能……”这样的逻辑，而在于人应当勤奋努力坚持，就像影片中撒切尔夫人铿锵有力地宣称：“人的一生必须要有意义。”（One"s life must matter.）
　　
　　梅丽尔・斯特里普对撒切尔夫人的兴趣从她当选开始，也是一个励志的鼓舞：“1979年撒切尔夫人当选时，我和我的左翼朋友们都非常激动。我们知道这件事如果能发生在英国，它也能发生在美国。女人同样也可以成为领导者。”
　　
　　撒切尔夫人一生充满争议：她在英国经济衰退时上台，选择恢复私有制、削弱工会力量来复苏经济，结果是经济有起色但贫富差距增大、福利制度受损。无论如何，梅丽尔・斯特里普认为在撒切尔夫人的晚年，人们不应该将她遗忘。她也将这一点和中国的传统联系起来相比较：“我之所以想让中国的观众看到这部影片，是因为我知道中国自古以来都有尊老的传统。也许在我的国家、我的文化里，人们不会对一个老女人的故事这样的感兴趣。第一个场景（撒切尔夫人退休后独自去买牛奶，在超市里没有人认出她，也没有人尊重她）也是在说现实的社会是如何不再重视这位女士。尽管我不一定同意撒切尔所有的政见，但是现在社会有一个错误是，对我们不是很了解的东西，就去抛弃它、反对它。”
　　
　　梅丽尔・斯特里普试图用自己的表演表达她对铁娘子的理解，她特别指出，不要过度赞誉或者妖魔化领袖。尽管自己的人生和女政治家相去甚远，但斯特里普尝试在两者之间寻找共鸣：“我一直在试图和我的角色寻找共鸣。说实话我并不是非常客观的人。不过我接到角色的时候并不感到非常惊讶，虽然我不认识她，但是我诠释这个角色的时候会把我的理解传递给大众。撒切尔有一句名言，如果你有名，你的命运就是被误解。”
　　
　　30年穿同一件衣服的女人
　　
　　梅丽尔・斯特里普从不避讳自己的年龄，在北京时，影迷会上她大方说，“我今年62岁”。年龄对于她的美没有减损，她的中国行举手投足都是魅力。她来北京，斯特里普全球影迷会就穿着统一的黄色服装出现以示支持，其中有从国外赶来的，阵势不输当红偶像，追星盛况还登上国外媒体。
　　
　　尽管有太多的光环，但斯特里普的亲民和细致却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看见翻译站着，就拍拍她，问她要不要和自己坐在一起，每次说了很长一段之后都要跟翻译说：“这么长一段，你一定很累。”她也关心电影的细节效果，直到首映开始前，她本人还在检查电影的画质。
　　
　　梅丽尔・斯特里普在北京时最让人大跌眼镜又津津乐道的举止就是“五体投地”。中美文化艺术论坛闭幕音乐会《音乐对话》上，她首先冲马友友双手合十，然后又弯腰鞠躬表示谢意，马友友一一还礼，斯特里普随即单膝着地，最后整个人俯在地板上，做出“五体投地”，马友友也立刻伏在舞台上，掌声雷动。曹景行将此视为某种文化的沟通和创新，称赞斯特里普的创意：“为什么咱们这儿出不了乔布斯？好像又懂得了一点。”
　　
　　每当有人称赞梅丽尔・斯特里普“完美”、“伟大”，她都一副“太夸张”的表情。她说：“完美并不存在，大家对我过于抬举了，其实，我只是一个面对角色时会惊慌失措的演员。”
　　
　　微博上流传着一张热门图片，30岁的斯特里普和60岁的斯特里普穿着同样的衣服，后者皱纹多了却一样美丽，甚至更有风韵。这样一个敢30年穿同一件衣服的女人，把美丽经营在衣服之外的地方。
　　
　　在生命的尽头回头去看
　　
　　时代周报：你是如何准备撒切尔夫人这个角色的？
　　
　　斯特里普：她的经历和我的有很大不同，但是我一直在研究她的生活，看她的人生是如何开始、结束、如何去处理一系列复杂问题的。尽管我不一定同意撒切尔所有的政见，但她的事迹令我深为震惊和佩服，我佩服她的动力、力量和坚持。她做出了大胆的决定，她同样也付出了代价。这也可以让我们来重新思考自己应当如何看待自己的领袖，我们是否过于尊崇或者妖魔化他们？我一直对人类有非常大的兴趣，我认为我们应该找到更多的共同点，拍这部影片也是希望找到人类的共同点和共鸣。
　　
　　人和人之间更多的是相同之处，远远大于不同，至少在我看来，分析撒切尔这个角色的时候，我会想，她是谁，她经历了什么，她现在的处境如何。当然这些都是我和导演的设想和想象。所以有时候我们应该学会解构、放下障碍、重新审视，用不同的眼光看待。虽然我不认识她，但是我诠释这个角色的时候会把我的理解传递给大众。
　　
　　历史是非常有趣的东西，人们对历史的分析是各异的，很难下判断。我演撒切尔的时候就会看两边的观点，不同意的和同意的。有些人这样分析她的观点，有些人有另外一些解读，你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找到事实，同时将你这种理解转达给看电影的人。
　　
　　时代周报：你本人最喜欢《铁娘子》中的哪部分表演？
　　
　　斯特里普：我在这部影片中更加感兴趣的不是人对权力的掌握，而是人在失去权力之后的感觉。今年我已经62岁了，很高兴能够参演这样一部电影。我的很多朋友都已经去世了，但是我相信，人在生命的尽头，如果可以回头去看，重新反思自己做过的事情，反思自己的价值观，审视自己的选择，也是非常重要的。
　　
　　时代周报：从《穿Prada的女王》到《铁娘子》，你近年一直喜欢演女强人。
　　
　　斯特里普：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是，人们很少问一个男演员为何会演一个强势的男人。在我的从艺过程中，每次都只有女演员才会被问到对于“强势”的感想。
　　
　　戏剧里最常出现的人物是国王、女王，因为大家好奇的是他们如何披荆斩棘成为权势人物。这样的人物显然更有戏剧的张力，但是，每个普通生命的起点到终点，何尝不是大起大落？随着岁月的流逝，以及看到父母在人生后半段的状态，我更想表现出来的是，人生在经历巅峰后，如何去面临生命的行将瓦解和平淡环境的转化。
　　
　　最难演的是下一个角色
　　
　　时代周报：你觉得什么样的角色最难表演？
　　
　　斯特里普：我想最难的就是下一个要演的角色，因为你总是要考虑怎么样才能表演好下一个角色。作为演员我从来没有产生一种方式、一种方法学，我在演任何角色的时候都采用这样一种方式，每次我接受一个新角色的时候，我都要跟丈夫说：“我怎么接了这么个剧本，这个太难了，我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任务。”这就是一种不安全感，但这种不安全感对演员非常重要，你在不断尝试新的角色，不是重复你自己，在这样一个长的演员生涯中，人们可能会习惯你这种角色，可能不再有惊奇或者新鲜感。每一个事物都有裂缝，就是不完美，这就是生活，所以你必须要接受这一点，所以一开始总是难的，这样你才能诠释出来一些真实的东西。
　　
　　时代周报：你演戏的时候会深陷其中吗？
　　
　　斯特里普：我不会在我和角色之间划明显的界限，我就在呼吸他们的空气，我在镜子里可以看到他们。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有时候我也非常喜欢观察其他演员，也会想偷师。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表演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表演角色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发生的。
　　
　　我也喜欢作为一个观众去看别人的戏。作为人类我们都有非常大的潜能，没有被挖掘。我们喜欢和不同的人讨论各种各样的事情，他们是谁，他们从哪里来。我们都有好奇心，才想去看别人的故事和传记，去了解其他的人。
　　
　　时代周报:你这几年的作品都是和年轻导演合作，而不是名导，这是因为想帮助他们还是想在工作中更有控制力？
　　
　　斯特里普：很多导演一直很活跃，只不过是最近才崭露头角。所有导演都是不一样的，工作方式也是不一样的。以前有个导演说，作为一个导演最大的不幸就是你永远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跟你一样好。但是我对他们都很感兴趣，每个人的工作方式都很不同，这非常有意思。导演们都认为他们处于控制地位，有趣的是演员也会这样认为。
　　
　　每次工作都是崭新的图景，我不会觉得厌倦，和这些出色的导演合作是幸事。我想每个婚姻不一样，每一个导演的导演方式也是不一样的，我和许多导演合作了两回，这是很好的事情，因为你就不需要再学习这个人的语言了，你就有了速记的方法，知道他要说什么。每个人行事的方式都是不一样的，你只是一个供应商，提供给他各种各样的选择，由他来选取哪些部分，作为演员你就得放弃，要投降，我想这是非常重要的部分。
　　
　　有人问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当导演，我说我愿意放弃，这是我愿意做的事情，我从中找到欢乐。我愿意跟导演进行一些建议，也愿意跟导演进行一些讨论、争论，但是我不想从高屋建瓴的方式、从导演的角度来看我的作品。所以我不想跟这个作品保持一个距离。
　　
　　演员要懂得找会写好东西的人
　　
　　时代周报：很多人觉得好莱坞没有丰富的女性角色，尤其是超过40岁的女性就没有很好的机会。是这样吗？
　　
　　斯特里普：我想整个情况都在变化，我的演员生涯可能在40、50、60岁的时候都很好，这就反映了世界在变化。如果电影不赚钱的话我就保不住我演员的工作。我仍然在工作，的确有更多的妇女在电影业担任领导职务，做出决策，我想这对整个电影业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时代周报：你长久的演员生活中是否有过对维持现状的迷惘，沮丧的时候？
　　
　　斯特里普：如何克服我生活中的困难？如果我是一个记者，或者一个建筑师，或者是一个船长，我生活当中的困难就必须是被克服掉的。但是现在，我是一个演员，生活中的困难、复杂的问题、欢乐，我都把它放在我的工作当中，没有人知道它们，都在我的作品里面体现。我不需要躺在沙发上去痛苦地进行选择，我都是通过我塑造的角色来反映我对这些困难的想法。
　　
　　时代周报：你说过，演员工作非常辛苦，那么这份工作吸引你的地方在于哪里？
　　
　　斯特里普：休息只是一个想法而已，只能想想。但是我也喜欢工作，觉得作为一个演员也有非常美好的事情，你是非常专注的，想把事情做好，比如四五个月待在剧组不出来，然后你去另外一个城市，去另外一个剧组做另外一个事情，永远不会乏味，总是非常有意思的。我总是觉得你完成一个角色的时候就像生孩子一样，当孩子生出来后就不痛苦了就忘记了，然后再生一个孩子再经历痛苦的过程，然后再把它忘却。我想我们不想记住的事情不会去记，我们只想把美好的事情留下来。
　　
　　时代周报：你的演员生涯很成功，你的家庭生活也非常幸福，你的丈夫非常爱你，还有四个孩子，你如何平衡你的工作和生活呢？
　　
　　斯特里普：很难在工作和家庭中达成平衡，不管你做什么工作都是这样，无论你是父亲或是母亲。
　　
　　但奇怪的是，电影对于家庭生活来说是一个有益的补充，因为三到四个月之后，你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工作，很多时间你是待在家里的。如果你有一份工作，每天都去工作，每年都得去，一年只有两周的休假―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如果我这样的话我的头就爆炸了，要完成的事情太多了，孩子很多，工作也很多。但是做电影就可以有很长的时间休息。我有很多人可以帮助我，有人帮我做饭，帮我的孩子做饭，我就不用拍完电影赶回家做饭。但每次我结束拍摄回到家里就会自己做饭，虽然我的孩子做得不太好吃，但我觉得这对我的家庭生活特别重要，生活就应当是这样。
　　
　　时代周报：这是一个年轻演员蓬勃的时代，不管在好莱坞还是中国如果给年轻演员提建议，你会说些什么？
　　
　　斯特里普：演员要找到那些会写东西、能写出好东西的人，吸取他们的文化营养。演员要像吸盘鱼，利用一切机会来充实自己，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充满激情地去热爱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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