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先生的思想碎片] 碎片先生

　　我愿自由而有危险，但不愿安宁而受奴役。 　　——卢梭 　　1 　　众神之王设计了一架天梯，说顺着爬天梯上去，就是“欢乐之城”。 　　许多聪明人都往上爬，因为太聪明了，明白这是一场骗局，中道都退缩了下来。
　　一个傻人，听不懂聪明人的话，他就认准了一个死理，神不会骗人。
　　拼尽一生的力气，甚至搭上爱情与健康。他上去了，不过是一座废城，仅有一览众山小的乐趣而已，他还看每座山，都比自己高大。
　　聪明人众星捧月一般，捧他为天才、神明。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之所以成功登顶，是因为他是一个傻人。
　　众神之王当然知道这是自己设的骗局，也知道傻人之傻。
　　然而几千年以来，他利用这种钓鱼的方法，为人类钓上来许多文化、思想、科学、艺术界的巨鲸。
　　——刚写下这段话，一个手机短信从天外飞来：
　　我拿出一枚硬币来抛，如果正面朝上你将幸福一生，反面朝上你将幸福一世，但它偏偏立了起来，老天说没办法，就让你幸福一生一世吧！
　　发短信的是谁呢？恕我暂不道明。
　　我拿出一枚硬币，就像捏着你的小手，我要把幸福攥在手中，我根本不想占卜。
　　2
　　我，由甲申，甫一露头，黄土已经埋到肚脐眼儿的位置。
　　以“人生70古来稀”的老话来看，时年35岁的我，应当在人生的舞台上抓紧时间蹦跶表现，然而恰恰相反，在一种醉醺醺的幸福感中，像一根肥水良好的大白萝卜，我越发白胖起来，简直要变成“达德洛夫”。
　　小时候看武打电视剧《霍元甲》，达德洛夫——“大个的萝卜”，日本人打不过霍元甲，请来的俄国打手，人高马大腰肥体壮，遇见霍氏的迷踪拳，却原来不堪一击。小伙伴们便在以后的路上，把貌似强大的对手，直接叫“达德洛夫”。
　　今年春天，辞掉一个费心拔力不讨好的行政岗位，身高一米八零，体重90公斤，却因为每天走路超不过半个小时，患着骨质疏松和高血压的我，“达德洛夫”，由甲申老师，恢复以前的自由身，做起了专职教师。
　　代着一门叫做《新闻心理学》的课程，七个班、每班周课时两节，二七一十四，一周上班时间按40小时算，十四除以四十，35%时间在课堂上与青年学子交流互动，75%的时间，除了周二下午参加系例会，可以坐班上网，也可以在家“备课”。
　　开学前两天，是学生交学费时间，收费有财务处把关，我们专职教师呢，来了就是熬时间。看看网帖、读些评论、写点杂感，给博客里添些砖加些瓦，心灵的空间得以自由，好不逍遥自在。
　　开课前在心里给自己定任务，一定要站好讲台，获得学生发自心底的喜爱，不，应当是热爱加崇拜。我当前的样子，你可以想象，高鼻梁上架一副金边眼镜，很绅士地跟同学们说话，以平视的眼光对待每一个人，能得不到大家的好感？
　　上课第一天，我的胖胳膊向空中一轮一轮再一轮，在黑板上划出三道弧线。我问，这个像什么？学生说，彩虹，弯弓。我顺手把弧线圈成三个胖而又胖的圆圈儿，问，这个是什么？学生答，气球、肥皂泡。
　　我在每个圈圈中间划一个“十”字，先伸头是一个“由”字，再蹬腿是个“甲”字，再伸头蹬腿是一个胖而又大的“申”字。
　　给“申”字上安胳膊下划腿儿，最上面画一个小头，戴上一幅眼镜，我说你们看，这个人像谁？台下异口同声，由——甲——申……整个儿教室里，笑声一大片。
　　等大家笑完了，我一本正经地说，对，由甲申，一个伸胳膊蹬腿永不言败、胸怀理想的人，这个人就是我。希望通过这学期的授课，能成为大家的朋友、心灵深处的朋友。
　　我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我们当前很多教师，课一上完拍屁股走人，连“授业”一项都做不到，还不要说其他。
　　我说，要做朋友么，就要利用现代化工具，把课堂延伸到课后。随后我把我的电话、博客地址，QQ号码写到黑板上，提倡课后沟通。
　　每周三的下午为我的接待时间，嫌大办公室吵的话，校园里任何一个角落，风景秀丽空气自由，可以随时约谈。什么都可以问，什么都可以说，只除过一点，借钱（众笑）。
　　我接着说，白萝卜是好东西，外号小人参。价钱便宜、汁味丰美，炖肉更是好吃。希望大家多打电话多骚扰，不要把萝卜凉成糠心，萝卜糠心了，就不好吃了。
　　开罢上述玩笑，我立马约法五章：
　　一、只要你把时间利用好，上课可以看课外书，但不准打瞌睡；
　　二、上课关手机、不准插耳麦；
　　三、必须做课堂笔记；
　　四、下去要写文章；
　　五、对我讲的东西如果有不同意见，可以随时打断讲课，举个手就行，不用站起来。
　　有宽有严、玩笑无边，该认真时认真、该潇洒时潇洒，绝不做假道学。
　　这就是我，大胖萝卜由甲申老师。我以万般虔诚的姿态，对待这一门在新闻学科里大概是最为简单，但最靠近心理的课程。
　　3
　　这天中午，本来应当讲编辑受众心理一章，结果刚一上课，一个学生问“民生新闻”是怎么回事？谈到这个话题，一说就说了两个课时。为了应付教学检查，上完课不得不让学生在教学日志中作假，按照课本的顺序先填上章节名称。
　　好在我由老师代的是毕业班，带给学生很多基础心理学的东西后，上课的自由度就大大增强了。渠道为王、制播分离等等半年内刚刚兴起的名词，甚至把阿里巴巴6日上市的消息提前告知学生，并让他们检索了解，什么是B2B，为什么B2B的电子商务市场要远大于B2C？
　　尤其对未来的第五媒体——“手机媒体”，大胆命名并做出判断，整合报纸广播电视网络四大媒体优势的第五媒体，作为一个移动个人媒体终端，可能带给大陆传播学教育一个与西方平起平坐的平台，并彻底改变中国人的民主生活样态。
　　还有就像博客播客之外的威客维客掘客拼客摘客换客等刚刚流行起来各种“客”，我都利用电脑多媒体，直接在课堂上网给学生做了演示。 　　演示完我跟学生说，信息采集和归纳信息，是现代人最应该掌握的能力之一。老师是什么，老师就是比学生早知道一个晚上的大学生而已。
　　我说，新闻专业的实践性很强，理论总是落后于实践。教材从编写到印刷再发行到你们手里，已滞后学界一到两年时间。从这个意义上说，书是死的，属于后缀“ed”的过去式时态；而人是活的，处于后缀“ing”的现在进行时态。没有必要总是让活人做死人的徒子徒孙，荒废自己的青春。
　　由此散发开去，我发议论说，如果说文革毁掉一代人——除了下岗工人之外，这代人目前多以精英身份掌权弄事。由于他们身居要职，掌握各种社会资源，直接影响到70后的成长和80后的成才。要摒弃文革及其余孽的影响，彻底“吐尽狼奶”，估计还得十到二十年。
　　而应试教育，又在毁掉一代一代的人。我对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的期望，寄托在60后出生的几代人，当然也包括你们，亲爱的80零后一代。
　　怎么样？地处祖国边陲的大西北，我，由申甲由老师，一个最简单的课，能讲到这种地步，还有两把刷子吧？
　　做一个有良知的老师、一个正直的学者，是我的职业理想。多年积压心底的思考和意见，通过课堂直接影响下一代人，以我的满腔热血，让生命里还在发光闪亮的那一部分激情得以延续生命，在他们跟人交往的过程中，得到发扬光大，这样的课堂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享受。
　　虽然同样的内容面对七个班要咣当咣当讲七遍，但每讲一遍就加入最新发生的新闻事件和文化事项，一遍比一遍讲得更精彩。感觉呆在课堂的时间快速如飞，一天站六个小时以上，面对学生地“发表演讲”，无论是嗓子还是腿，一点儿不觉得累。
　　4
　　授课之余，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觉，日日袭向我的心田。
　　首先是一家人的相亲相爱。安顿完祖母的后事，父母不再有后顾之忧。被哥哥姐姐分别硬留下一月后，他们带着可爱的女儿，回归我的家庭。
　　出差外地的妻子，也已经回归爱巢，两居室的新家里，到处充满了爱的气息。
　　每天下班回到楼下，按一下房号，父亲或者母亲一句“回来了！”刚落声，女儿就蹦着跳着朝喊话器里爸爸、妈妈地叫。
　　与妻子你追我赶跑上四楼，争着抱吻身高刚够得着门把手便抢在爷爷奶奶前头给我们开门的女儿。而这时候最温馨的，是女儿挣脱我的怀抱，把拖鞋摆到我们脚前，让我们赶紧换鞋。
　　换完鞋躺到沙发上，边看新闻边逗女儿呢，妻子已经炒好母亲洗净切好的三两个菜，叫我起来端饭。一整天就数这顿饭菜最可口了，往往吃得有点撑。
　　于是一家人相引相牵，一起到楼下散步。我在前面驮着女儿，妻子在后边追，女儿笑得灿烂如花，惹得周围散步的人们，都朝我们看。
　　转完了父母在楼下跟老人们拉话，我们一起回屋。妻子跟女儿边看电视边说话游戏，我则钻进阳台开辟的小书房里，给耳朵塞上棉絮，备课、写作到凌晨一两点钟。
　　早上起来，洗完脸正在刷牙呢，晨练回来的父亲母亲，一个已弄好女儿一睁眼就嚷着要喝的一壶热奶，递到她的手里；一个已热好稀饭炒好鸡蛋端一小碗瘦肉一盘小菜，叫我们夹馒头吃，吃饱了好好上班。
　　吃完饭吻别女儿，跟妻子双双到校，进各自办公室。抹完桌子正拖地呢，送报送奶的大姐已经敲门进来。说完谢谢看报喝奶，精神和物质上的早餐都吃得饱饱的，再伴着铃声走进课堂，一整天精神都旺。
　　其次是夫妻俩的相疼相知。这些事本来不宜公开，但有几个小事情，提一下也无大碍。
　　结婚几年以来，我没太洗过衣服，洗不净；没太做过饭，做不香；碗倒是偶尔要洗，却常常被心疼儿子的父亲母亲提前抢了过去。甚至有一次跟父亲争得急了，父亲一句话，看把你手弄得不好了，上课还要写板书！引得全家人哈哈大笑，也让我自愧了很久。
　　校车开通之前，夫妻共骑一辆自行车。
　　每天上下班带着妻子，15分钟的车程，我非得绕着走，走20多分钟，就为了看菜地里野花香、村里狗咬仗。终南山脉逶迤东向、静静的炊烟丝丝飘荡，让人的心灵如沐春风，丝丝甜意涌上心头。
　　菜花儿香，柳丝儿长，皂河两岸好春光，尽付于那绿头蜂蜜，人来人往与春何伤？菊花儿淡，臭丫丫香，渭水池边春草长，把盏耐看这天真意趣，山头水尾，意兴飞扬！
　　自行车正骑得欢呢，校车说开通就开通了。按时下楼走不了5分钟，校车就等在路口。
　　一种深深的幸福感，时时溢出我的心灵。而这种难得的幸福感觉，大概除了五岁之前的懵懂时期，就是现在了。
　　感谢上天赐予的大爱与健康，感谢上天让我生在此时此地并拥有着此时此刻，在我的身旁、我的心里，遇到这么多爱我和我爱的人。
　　今天晚上，小区很静。
　　楼下巡逻的门卫的超长手电筒，照着了夜宿窗下树上的鸟巢，鸟群躁动不已；树下草坪中已经叫了一夏一秋的蛐蛐，不时齐唱说深沉的夜晚已经来临，黎明还会远吗？
　　一阵凉风从窗口钻进来，我缩一缩脖子，得钻回被窝去了。
　　脱衣躺下，想起关于钱币的那个短信，心里充满温暖。
　　可是我只能在心里感谢，不能有任何越界。庄子说，“若即若离，妙道无穷”，我只能一遍一遍在心里重申，文字就是你的情人。像对待情人一样，引而不发，是为最佳，一人荷戟，默默前行，这情人才不会负你。
　　睡不着啊。我侧过身子，翻看手机短信。
　　由老师：在您的课堂上没有老师和同学的感觉，更多的是老朋友之间相互的交流和学习。您的开放式课堂也更丰富有趣。您是一个很和蔼可亲的老师，我想您除了对工作的热情更多的是对我们的包容与爱吧！
　　回：我在你们的身上实现了我自己，你们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这一个！”我爱你们每一个人，我想我今生最大的骄傲之一，将是看到你们一个一个以绝不雷同的、独特的自我、个性的自我成长起来！
　　由老师：您怎么看待大学生谈恋爱？ 　　回：如果真有缘分和感觉，不妨尝试一下。学会去爱一个人，发自内心的爱，不管结果如何，多一份人生经验。但一定要尊重人，尊重别人，也就是尊重你自己。爱一个人就是为一个人好，这是基本原则。
　　发：老婆子，还不是把钱看得太重了？发你的工资，对上帝说不过几粒豌豆而已，我们不要做驴子，总被脖子上一小口袋吃不着的豆子牵着鼻子走。凡事一定要以你为本，你自己，这天底下唯一的美丽精灵，你才是最重要的，你的心情，这宇宙里独有的温柔的空间，让她充满母性之爱，才是最重要的。
　　收：老公，谢谢提醒。相信你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有经历和磨砺才能成为强者，我也一样，让我们并肩作战，共同成长。
　　老同学：天气阴沉，空气沉闷，我坐在这里，心里空空的、乱乱的。儿时的记忆总是那么明媚自由。一个人在这心灵的远方，即使置身热闹的人群，也总是倍感孤单。
　　回：一事无成、白发半头，渐进中年，思想空空。人在长安，不觉间已在高校混了近10年，娶了媳妇生了女儿买了房子，干着一个谋生的职业而已。我们离开故土的游子，总渴望着故园，只怕归去了，依然是故乡的游子。
　　收：看你博客文章的轻快与戏谑，感到你心灵的自由。儿时的伙伴，一生的寄托。故园依旧，人事已非，平添感慨惆怅而已，却不知家在何方。
　　回：是啊，不过一切物质条件都挡不住我们的心理时空，期待着下一次省城相遇，我们一起重回故乡。
　　看到与儿时朋友的短信，想想当前的年龄和处境，一下子睡不着了。我打开小台灯，随手翻书看。
　　为睡觉前读书方便，我经常把需要悟读的书籍搬到飘窗上，没少被喜欢在阳台上摆些花草的妻子数说，但这个坏习惯总是改不掉。翻了翻《庄子》，又翻翻《聊斋》，看到一个叫做《神庙》的小说，扉页上写道：有庙无神，是为假庙；守住神灵，才能有庙。
　　是啊，无论是一个民族，还是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有自己精神之庙，驻守元神的故乡。
　　正如我今天上课所讲，西餐可乐、西服牛仔、小区House、BusTax，我们的吃穿住行，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西方化了。9亿条裤子换一架飞机，没有自己的思想与原创，就只能遭受奴役和盘剥。
　　我讲，每一个人的精神之庙里，都有关于爱与亲情、生离死别，最善良、最柔软的部分。对中华民族来说，神庙不能倒塌、神庙需要抢救，需要全体国民来继承、发扬、重塑、创新，重铸神庙之灵魂，国人的精、气、神。
　　我讲，中华民族的文艺复兴，在于政治文明；政治文明的一大支援，就是大学教育。中国的大学教育，什么时候融汇西南联大的自由精神、黄埔军校的民族精魂，教给学生人类社会真正值得继承和发扬的哲学观点，让我们的大学生学会思考、善于思考、精于思考，才能灵魂飞扬激情四射，人生与社会才能够飞腾，整个社会呢，离公民社会才最近。
　　我不禁学着成龙电影里那个失忆的雇佣兵，站在荒芜的沙漠高原，朝天大声发问，Who”am　I？
　　是的，Who”am　I？Who”am　I？
　　何日我才能恢复记忆，自我觉醒起来？
　　醒来
　　醒来
　　5000年的长睡了
　　巨人
　　醒来
　　醒来
　　揉一揉眼睛
　　蹬开去双腿
　　翻一个身
　　“I”醒来！
　　“I”曾经追逐过恶毒的太阳
　　并且最终干渴而死
　　“I”是5000年第一个
　　真正大写的人
　　是“我”！
　　（注：《列子·汤问》：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逐之于隅谷之际。渴欲得饮，赴饮河渭。河渭不足，将走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
　　5
　　讲完两节课，今天就没事了。没有了自我表现的舞台，心里灰溜溜的。
　　百无聊赖之间，把自己挂在网络一端，消磨时间算了。结果翻罢几个论坛，网上还是那么纷乱，我就拧转脖子，静静地朝窗外看。
　　学生在窗外打球，我在窗里发呆。窗子就是我的狱？
　　草坪好绿，杨树比楼还高，接着了飘飞的云彩，我自由了，似云中小鸟。
　　在网上又转了十几分钟，搜到一个帖子，讲的是中国文化发展的两次变革和三个方向。两次变革一是中国文化对印度佛教文化的同化，一是以1601年利马杜传教始为标志的欧洲文化的入侵；三个方向其一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综合创新论、其一为新儒家学说、其一为全盘西化论。
　　于是我心生感慨，跟进评论道，驴与马可以生出骡子，跟河马只能生出个四不像，如果让老虎跟大象或者鳄鱼一起过活，其后嗣会是何等尊荣，简直不可思议。
　　我想，文化发展方面，靠理论拔高不行，靠偷换概念不行，更罔论靠行政命令了。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已建设了近30年，新儒家的力量已经被东南亚各国证实，要在文化上有所继承并能以理服人，最好是二者互为姻亲，才能有效集成并真正发扬中华文明的优秀传统。
　　打开一位文友的博客，看到路遥的一段话，至于写文章，不要焦躁，沉住气地努力，较早反而坏事。你可以这样想，我就是我，我不能离开我的条件和能力去设想我不能达到的事；另外，我要把这个“我”发挥到完全的程度，不浪费一点，这样结果就是100分。
　　于是在他的博文后面，我由甲先生写道，我有一个直觉，你正在探索和形成自己作品的眉目，祝早日形成自己所独有的风格。我们绝对需要，也正在形成一个气场，有共同爱好和担当的人，大家联合起来，做一个会思考、善表达的人，而不是一棵树，或者一截芦苇，只会随风挥舞，或者顺水漂流。
　　在另一位文友的文章后面，我写道，这个世界充满滑头，真诚、善良、忠厚、团结，以及爱与美，似乎都败给了金钱。
　　我们极需要有人告诉大众，同时也告诫自己，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没想到最后这句话，下午就得到了验证。
　　三四点的时候，实在困得不行，不想在办公室呆了，给妻子打一个电话，我就先回家了。
　　从学校到家里，要穿越一个村庄。平时上班下班过来过去，怎么就没有注意，现代化的都市边缘，垃圾围满了乡村。
　　村前村后的建筑垃圾、菜地和麦田的白色垃圾，环绕长安的八水之一，流淌千百年不枯竭的皂河，几千万元新衬的石头坡岸，河里流的是黑黑的污水，两岸新栽的一排排杨柳，半死不活地立着。
　　再想一想电视画面、纸上文章，他的、你的、我的，伟大的、渺小的、中庸的，老实的、狡诈的，诙谐的，我们当代的，云山雾罩的各种思潮，有多少都是假的！
　　——你肯定会说，水至清则无鱼。那么较真干嘛呀？
　　你听我跟你说，混水更容易让坏人轻易摸到大鱼。
　　我希望有更多的真鱼，属于未来时代的巨鲸，被我们当代人钓起。
　　6
　　回想这半学期，系部和学生会举办的文化沙龙、报纸点评、读书时间等活动经常邀请我参加并发言。与学生交朋友，其乐无穷，加深对80后的了解之外，还能感受青春的气场，让心态变得更年轻，这种内心的喜悦感，恐怕在别的职业，是找也找不来的。
　　好的发言如韩剧文化、大陆电视剧的“审丑时代”、博客文化、1910年代的文学思潮、如何打开学生报刊的社会视野等等话题，不仅丰富了讲课内容，还可以发挥成小论文。
　　然而今晚的心绪仍静不下来，写不了新东西，一时没事可干，就翻看最近的笔记。
　　两脚书橱
　　早上起来，冲澡刷牙穿衣叠被，正襟危坐于电脑跟前，眼盯屏幕，摊开四肢，左手键盘右手鼠标时，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比喻：两脚书橱。
　　电脑的那一端，光纤连通着花花世界，当然也连通着各色图书、各种帖子和新锐网站。只要想读，就像起身从书橱里拿书一样方便。
　　从这个意义上说，人只要往电脑跟前一坐，就拥有一个巨大的书橱。大脑就是橱柜，心胸便是橱身。比之于普通意义上的书橱，人最大的优点，就在于能自由挪动。
　　两脚书橱，能够相对自由的位移，这是它优于传统书橱的第一个特点。
　　两脚书橱，能够相对自由的选择，这是它优于传统书橱的第二个特点。
　　两脚书橱，拥有着大脑与适度的体温，这是它优于传统书橱的第三个特点。
　　两脚书橱，没有个性的发挥，没有思想的原创，它所有的优点，就只能是特点。
　　你、我、他，我们拥有着海量的信息，思维却是老的、死的，不容辩解的、唯一正确的。
　　作为一个现代人，我们只是一个“两脚书橱”而已，它的作用是“陈列”，而不是应有的“输出”。
　　这到底是谁的悲哀呢？
　　校园网络与IP实名
　　学校花1000万建成校园网，据说有3000多个节点。校园范围以内，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可以自由上网。
　　建成第一年，IP地址换一个数字，就可以轻松上网。
　　第二年，每台电脑给一个sma捆绑号、一个专用IP，才能驰骋网海。
　　第三年，出差80天回来，调试大半个上午，总是上不去。问来问去得知必须先下载全校通用的杀毒软件，哈哈。
　　我还没有上网的权利，怎么下载啊？主管说必须联系网络中心对你的sma进行重新捆绑。联系就联系吧，一看表却快下班了。
　　怀念上网第一年的无拘无束。
　　怀想上网第二年的自由自在。
　　怀疑上网第三年的今天，有一个全能的神仙，或者上帝用无形之手，浪费掉鄙人整整一个上午的宝贵时间。
　　谢谢充满细腻温情的母性们，谢谢你们对我这全国三亿分之一的网子的呵护与关爱。
　　正因为有了您的关心与爱护，在极端自由与万般危险的网络边缘，我才做到“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
　　谢谢充满怀疑眼光的父性们，谢谢你们对我这全世界十五亿分之一的网民的大人大量与网开一面。否则我等盛世屁民，一不涉黄、二不反D，三不随流言行，四不乱跟贴，连在自己的博客里说上面一样无关痛痒的话，都没有任何机会。
　　专职教师与签到制度
　　辞掉行政岗位，刚转回专职教师序列，却遭遇到越来越严的签到制。
　　五年前，初上讲台，为了站稳它，对专职教师来说，没有人怀疑坐班制。
　　三年前，考研的、读研的、单科进修的、媒体培训的，也有借上述名义偷偷外出兼课、兼职的。学校当时的政策是，专职两年以上的，上好自己的课就行，不用天天坐班。
　　一年前，教学评估、省级教改试点专业检查，整材料、查卷子，建立教学档案，教研室制作文件总跟不上行政管理的节奏，于是宣布说，专职教师么，还是要坐班的。
　　本学期，实行签到制。先在各办公室签，后在教学科签。现在放到系办公室签，上午一张表，下午一张表，打印着全系40名教职工的名单，每次只给20分钟签到时间，过期就算迟到。
　　吃谁家饭，跟谁家干。拿学校的钱，就得按系里的要求做，这都无可厚非。然而总觉得什么地方不是很对，叫人心里不美气。
　　半夜醒来有所感悟，不敢熬夜动笔；一大早起来，想写点东西，还是不能动笔。
　　创造性思维依靠灵感，思想的火花却总被掐灭。
　　这就是我们遵从的秩序，人为制定的制度啊，活人为死制度无偿买单，却没有人想着去改变。
　　设法逃出行政队伍，面对行政对教学的干扰，我一个专职教师，却总有魂不附体之感。
　　遵从各种制度，变成两脚书橱，看着系部领导，所谓的退休教授，在行政会议上说违心的话、说冠冕堂皇的话，自己糟践自己，灵魂越来越低越贱，我越来越怀疑我自己……
　　吾本喜篆刻，欲与翰墨存。
　　更兼爱写意，拟就大荒文。
　　怎奈生计累，误入黄雁村。 　　行行重行行，屈尊又辱心。
　　当世无伯乐，万马齐喑喑。
　　夜鸟栖闹市，不得入山林。
　　黄雁村者，谎言村也，学校建设用地原本所在的村落名称而已。
　　看这些在手记里的这些诗句，我想把这几句话，短信发给朋友，结果左思量右思量，竟然无人可发。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愁。能发给谁呢？
　　我的妻女，我的亲朋，还是那个你，发给我“钱币”短信的你呀，身处当今时代，想做一个清醒的人，我心灵深处的撕裂感、那种沉痛感，估计你小小年纪，未必能够懂得。
　　按照台历显示，明后两天是大周末呢，我却不能休假。全国司法考试在学校设有考场，据说是全国最严格的考试，老师都不准请假，每人监考4场，每场3个半小时。
　　学校明文规定，各二级单位，培训也行、考试也罢，不管你通过什么手段，从外面挣的钱，年终自提30%。学校今年接手的校外考试，怎么就这么多，只要有考试，所有老师不得请假，监考费却只拿到外付报酬的一半。
　　至于监考的琐碎规程，恕我不详叙了，只是作为一名授课教师置身其中，十分无奈，却总是不能发现个规律，也好机械应对，深有“盲人骑瞎马，黑夜临深池”之感。想到被硬性剥夺的周末，想一想自己当前的处境，心里充满困顿。
　　你说让梦飞翔，可是没有翅膀。你羽翼逐渐丰满，可是没有风势，谁能把你拖起？你说风来了来了，却被罩入灰网。你跑、跑、奔跑，一根无形的橡皮筋，拴在你的腰际，无论你奔出去多远，它都能把你牵回来，嘣嘣嘣弹上几弹，又把你摔回原地。
　　随时随地被潜网收束，你却钻不出来。到底是怎样的无形大网，把大家罩在里面？虽然也算不上有多么痛苦，但它却网得你就像身上痒了却找不着地方，或者是找着地方了，却没法儿挠痒痒，反正就是让你心里不舒服、不爽，让你真正静下心来，施展你人生的报复，去实现今生的理想。
　　7
　　拖着疲惫的身体和心灵，熬到放寒假，终于能跟妻女独处一阵儿，体会为夫为父之道了。
　　平日的工资虽说不高，下发还算及时，过一个平凡人的春节，还是没问题的。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父亲母亲忙于生计，好像每年大年三十晚上，都曾经为院子还没扫，对联还没贴，或者是炮还没有买而吵得不亦乐乎。
　　洗衣做饭都不害怕，最怕年前的大扫除了。为了避免年前争吵，提前跟妻子商量，由她负责地面以上，我则负责整个地面，至于大小房间四个窗子，两个人互相协作，从腊月25开始，每天擦两个。
　　开始大扫除了，臭屁屁嫌没人陪她，一会儿跟在背后拽着她母亲的衣服撒娇，一会儿故意穿上一双脏鞋，在我拖过的地方踩车轮似的脚印，求取关照和爱护。没人理就窜上大床跳上沙发，熊猫一样打着滚儿，假装自己在生气。
　　要不就躲到窗帘后面，大立柜里，喵喵喵地学着猫叫，你装着找不着转来转去，说娃娃叫狼还是叫猫吃了，怎么就不见了呢？忽然揭开窗帘或柜门，惹得她大惊小怪地叫。
　　关上门来看，三口之家、倒也其乐融融，充满幸福感。
　　幸福感是切近心灵的一种实实在在的生活感受，幸福感靠化装舞会式的各种晚会糊弄不来，幸福感靠硬对硬的行政命令、随时揩油的管理方式，也是弄不来的。
　　时时处处做舞会的主角，发号施令随处占尖的人们，掌控着社会及其运行方向，自认为是社会发动机的那样一群人，生俱来的幸福感受，足以令他们陶醉。
　　然而假如很不幸，你跟我一样，只能作一个螺丝钉或者社会润滑剂，时时处在生活配角位置，即就是关起门十分幸福，你能永远不出门，不跟外界打搅？
　　贱民哪有幸福感？
　　制卷监考那阵儿，想想家里电视被封又没网络，信息闭塞，耳聋目盲也就罢了，传一个试卷，登记个成绩，都得跑到学校，于是跟妻子商量，二者选其一的话，宁可装80元包月的宽带，也不装有线电视。
　　结果去办的时候，电信商硬性搭载一个固定电话，宣传说15元月租，不要来电显示12元。好了，做好每月上交92元的准备，再交180元设备费（至于交房时硬性规定的300元固定电话初装费，就当没这事儿得了），就算办完了手续。
　　元月31日，先进来一个小伙子，用了不到两分钟时间，从房里预留的端口插进去一根缆线，用U盘下一个星空极速到我的笔记本里，网络就通了。
　　我说想从小房子接到阳台，小伙子说，网线赠送5米，此外1米一块！
　　正说着又一个小伙子按门铃进来，看见他的伙伴量线，故作惊讶地说，还接线呀，我们只管15米！等着上网传资料呢，大钱都花了，还在乎那几块钱小钱？于是装作没听出他们在漫天要价，我说，怎么都行。只盼望他们尽快出门。
　　网络用了半个多月，电信局打电话催费，我赶紧去交。
　　单子打出来一看，半个月交一月，另加固话月租25块钱。
　　我问服务小姐，伊很不耐烦地说，你用的是市话，不是区话号码！问什么是市话什么是区话，明明住在区的地盘上，怎么是市话？问来电显怎么回事，问单子上的信息费怎么是87.26而不是80？穿一身蓝色职业装的小姐就不屑于回答了，你礼拜一来！
　　心想来你个鬼，明天爷们不上班？！打电话报告老婆，又埋怨我明白人办糊涂事，心里气不过，我只能问质问自己，谁叫我贱呢？不幸生于中国，还要用中国的宽带。
　　生着气回到家里，回想交房时交的天然气初装费、有线电视初装费、每个月因为两个端口要交的12块钱有线费，是不是都白交了？自从有了网络，把小儿科的电视基本上就给废了，然而你就是100年不开电视机，钱照样还得交。
　　再想一下从一块九要涨到两块三的水费，听证会每回都开的，但每次开完都涨价。还是我的同学的记者同志在报纸上四平八稳的说，比之北京、上海，西安的水费在全国不算最高。
　　请问这哥儿们，自来水公司不是你家开的吧？你一天洗澡做饭洗脸洗衣，你家就不用水？ 　　有线电视强制性装机顶盒，25元一月，模拟信号国家说不准掐掉，即就是掐掉，必须保持中央台省台市台第一频道的，可是用着用着，三个台都给你掐了，只剩下市台四频道，电视购物频道，逼着你换有线。然而就算装了有线电视机，对一般老百姓来说，除了手持两个遥控器反而增加麻烦之外，增加了多少有用的频道？
　　心里正烦着呢，来了一个手机短信，我打开一看，真可惜不是你的问候，是移动公司的广告，广告提示说按哪个号按那个号，可以换单向收费了，网上考察、询问同事，各种套餐套得人晕晕乎乎，仔细算一算，还不如不办……
　　想一想我这几年，边干行政边考试，文凭拿到了，想要重回讲台，却面临学位问题、教师证问题、职称证的问题。一环套一环的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是谁设计出来的，都知道不合情理，却都趋之若鹜的去追求，因为这些东西，跟工资一一挂钩，害得人头直疼。
　　等你一关一关交钱考下来了，又开始看你的出身，讲究“第一学历”。“第一学历”算什么东西，天底下哪一个读书人，第一学历不是小学生毕业的？
　　想一想有生三十多年的奋斗过程，在人生的每一个重要关口，从来就没有遇见个贵人，给一把助推力。“摸索期”之后，现如今又面临一个漫长的“平台期”，圈子外面的无限漫游，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古人讲，人生一场，草木一秋。这句话看似十分公平，细想却不一定却不合理，为什么总是你做大树而我做小草？
　　尤其是男人，一个男人，你就愿意面对大树，甚至只是灌木，做一堆细小琐碎的花花草草，俯首低头，甘为人后？或者依靠牵牵扯扯，勇攀高枝儿？
　　想到这儿，我忽然记起一个著名的电影场景，伟人一手夹着香烟，另一只大手往前一挥，百万大军便冲过长江。湖南口音的画外音，口气凝重地念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我不禁也做夹烟之状，轻轻抬了抬肥圆的胳膊。什么叫举重若轻？这就叫举重若轻啊。
　　忽然有一种想抽烟的感觉，翻遍抽屉和书柜，平日对自己要求严格，竟找不着一根烟。
　　我凭空做一个抽烟的姿势，深吸深吐一口长气，却满眼都是鸡零狗碎，有一败涂地之感。
　　想想我们周围的世界，荒唐、荒诞、荒芜、荒谬，无知、无能、无情、无义，无道、无德、无耻、无赖，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想想我们的人生困局，无路、无法、无奈、无缘，夜黑风高的不眠之宿啊，守着窗儿，独自怎得黑？
　　手脚绵软地往后一靠，像一个肉饼一样，——上帝尚未享用的肉饼，我摊满整个儿圈椅……
　　8
　　你拿出一枚硬币来抛，如果正面朝上我将幸福一生，反面朝上我将幸福一世，但它偏偏立了起来，老天说没办法，那就让我幸福一生一世吧！
　　每次上课抢坐前排，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你抬头看着我。我却只能眼睛一扫，目光撒满整个教室，就是不形成聚焦。
　　冷遇你的目光，漠视你的存在，我其实不敢看你。
　　今夜把自己摊成个肉饼，上帝却不来收取。我身困阳台默默地想你，一声声在心里叹吁。
　　妻女已经深深地睡去，拥有她们两人的爱，我应当知足了。然而我并不满足于小家，我要为了大家，时刻倒逼自己……
　　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导言》中指出，这是一个需要巨人而且产生了巨人——在思维能力、热情和性格方面，在多才多艺和学识渊博方面的巨人的时代。
　　13世纪到16世纪，欧洲经历了人类历史上一次最伟大的最进步的变革——文艺复兴运动。它是欧洲从中世纪向近代社会转变的一场思想解放运动。
　　13亿人口的中国，我们的文艺复兴运动，什么时候到来？
　　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是需要巨人的时代，可是遍地小人，为生存奔波的小小的个人，包括我自己。
　　这个国家、这个民族需要多少傻人，排成一排、站成队伍、互搀互挽、摩肩接踵，坚持“傻人之傻”啊。
　　夜风微微启动窗帘，我吓得屏住呼吸。还以为自己冒犯了什么，要派了众神之王来镇压。
　　我看见横搭在栏杆上的窗帘的流苏，随风轻轻荡起。荡着荡着自动伸展，变成一架软梯，一头搭在我的窗框上，一头连起了星际。
　　挣脱四堵围墙的天生“框选”，我轻轻蹬上软梯，向高空攀登而去。
　　除了一片星星之外，还有个温柔的月亮。你就痛快地答应我吧，我的月亮女神，我要生出自由的翅膀、我要捏住你的小手，把幸福紧攥在手中，不相信任何占卜。
　　我愿做你手中的利剑，完全听命于你的指挥，剑锋指处，所向披靡，伪诈的建筑轰然间倒地。
　　假如到老我思维僵化，成了人们前行的阻力，你要腰斩我“傻人”的肉身，你就痛快出手吧，哪怕我变成一粒微尘，也不做太空垃圾……
　　责任编辑：马小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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