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正在“中国化” 中国化的日本

　　中国的发展日新月异，它正以飞快的速度在现代化的道路上前进。有观点认为中国已经追上了日本，但观点犀利的历史学家舆那霸润认为，不是中国追上了日本，而是日本正在追赶中国。这样说的依据是什么？一直以来，不是都认为日本是亚洲最先实现现代化的国家，中国比日本落后吗？
　　问:您认为现在的日本在不断“中国化”？
　　舆那霸:本应非常“西化”的日本现在却充满了闭塞感，这其实是有原因的。我个人的见解是，这是由日本在不断“中国化”而引起的。我所说的中国化是指一千多年前从宋朝开始的‘中国独特的现代化’。
　　宋朝时，中国社会发生了巨大变化，经济自由化和政治集权化同时进行。宋朝通过科举制度录用官员，全面废除了贵族制度。在经济方面，宋朝允许农民使用货币，在经济活动中自由竞争。这与上世纪80年代英美的新自由主义和小泉内阁时的构造改革，在理念上很相似。从上至下导入竞争原理，即使牺牲平等也要追求经济上的发展。
　　问:您认为日本在这些方面的变化慢于中国，是吗？
　　舆那霸:中世时期（注:日本的中世一般指1160年至16世纪末期），日本其实有“中国化”的萌芽。比如平家政权（注:指平安时代末期（1160-1185年）由平清盛建立的政权）试图引入宋钱来发展货币经济，足利义满（1358年-1408年，室町幕府第三任将军）则一边加强中央集权一边促进日明贸易。这些举措最终都遇到了挫折，日本成了一个身份制度等级森严的社会，按照身份和共同体（注:这里指以村落为主的社会构造）保障人们的生活――这就是江户时代的体制。
　　到了明治维新时期，日本才开始了“中国化”改革，如废除身份制，通过考试来选拔官吏，废藩置县加强中央集权，自由择业等。与此同时，议会政治等西化改革也在进行。因为日本很晚才开始“中国化”的缘故，日本的“中国化”和“西洋化”很偶然地同时进行，这是日本成功的理由。
　　问:这么说，明治时期日本不是已经追上中国了吗？
　　舆那霸:可惜的是昭和初期日本再次“江户化”了。新的共同体――实行终身雇佣制的企业出现了。这是江户时期共同体的升级版本。
　　上世纪90年代初日本泡沫经济破灭后，日本式经营崩溃，“江户时代”也随之终结，日本再次向“中国化”倾斜。人们对小泉纯一郎和桥下彻的政治活动褒贬不一的原因也在于，他们采用的是中国式的民主主义。
　　问:什么是中国式的民主主义？
　　舆那霸:巧用民意，煽动人的道德和感情。中国和西欧在政治方面的区别体现在如何控制权力“狂走”上。西欧依靠法治，由议会制定法律约束王权。中国则标榜 “德治”，依靠道德伦理来约束，即对于拥有绝对权力的皇帝，期待他实行符合儒家道德的仁政来治国。
　　“55年体制”（注:指1955年形成的以自民、社会党两党对抗为基本内容的政治体制）下的日本，政治家们的“大票源”来自各业界团体和工会等“共同体”。目前这些组织势微，政治家们只能将宝压在多变的民意上。小泉也好桥下也罢，他们先将既得权益设为“恶”，把自己展示为与恶做斗争的“德治者”，以此来赢得人们的支持。
　　日渐高涨的首相公选制呼声表明，与其在西欧式的吵吵闹闹的议会政治中周旋，不如把责任都让中国式的“超越私利私欲、道德高尚”的领导来背负。日本也在向这种“一君万民”式的社会发展。
　　问:您认为日本正在不断变成“德治”之国吗？
　　舆那霸:是的。不过德治建立在执政者的道德观绝对正确的前提之上。这样的社会不承认价值观的多元化。因此，德治的危险性在于国家有可能变成对其他价值观冷漠的国家。如小泉和桥下主张:“我们在选举中获胜了，所以自己的观点就是民意，没必要妥协。有不满的话就在下次选举中把我赶下台。”
　　问:现在的中国共产党在进行德治吗？
　　舆那霸:虽然中国已经资本主义化，但在口号上还是宣称自己要建设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社会，放不下这个“道德标牌”。我认为这可以说明德治的传统在中国流传至今。从宋朝到现在，中国的德治已经持续一千年了，中国人已对口号与实际存在差距习以为常。在这一点上，日本人有些单纯，他们真的期待执政者的道德，但最后一定会真的绝望。这将造成政权的不稳定。
　　问:中国经济增长很快，现在的政治体制是否会出现一些不稳定因素呢？
　　舆那霸:我觉得这倒不会。倒不如说“经济发展了，民主主义的议会政治也会随之发展和巩固”是法国大革命后才出现的事情。中国在宋朝时就在经济上获得了极大的发展，但皇帝独裁也随之大大加深。只有经济自由没有政治自由的情况在中国历史中并非矛盾，也不足为奇，因此要求民主的声音往往不能开花结果。
　　问:如果说中国化是新自由主义之祖的话，那岂不是说美国和欧洲也会实行中国化吗？
　　舆那霸:与德治相对的是，西方近现代政治的一大特征是政教分离的原则。美国在新自由主义发展的同时，宗教原理主义的影响力也在增强。在欧洲，后现代主义思想和环境政党也有长足的发展。这些都有政治再道德化的侧面。
　　冷战终结时曾流传过这样的笑话，说“社会主义是离资本主义最远的迂回道路”。现在我想说，西洋式的近代化也许是走向“中国化”的最远的道路。
　　问:那世界的“中国化”将会给人类带来什么呢？
　　舆那霸: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历史的终结”。中国在宋朝以后虽然有王朝交替，但“国家形态和系统”没有变化，只有明朝和毛泽东时代例外，国家朝着强化共同体的方向发展，但最后又都回到了原状。这是没有进步只有重复的世界，这也正是产生今天这种闭塞感的源流所在。(采访整理:尾泽智史)
　　采访后记
　　这次采访的内容很有趣，但无论怎样我都觉得是一种特别极端的说法。舆那霸润称他所首创的只是“中国化”这样的说法，具体的内容已经是史学界的常识了。
　　将最新的研究成果组合在一起后，日本的近现代史竟然呈现出了与以往的常识完全不同的身姿。历史学真“恐怖”。采访之后，笔者有了一种重拾高考过后就被扔下的日本史、中国史，重新学习的冲动。
　　宋朝:960年，宋太祖赵匡胤建立北宋。979年，北宋消灭北汉，统一中国后实现了长期的和平与繁荣。此后，中国东北部的女真族建立金国，并于1127年攻陷北宋都城开封。宋钦宗被俘，北宋灭亡。钦宗之弟高宗逃往长江以南建立南宋，南宋在1279年为忽必烈所灭。
　　宋朝时期，商品经济获得较大的发展，文化也很繁荣。中国绘画的名作《清明上河图》所描画的就是北宋都城开封的繁华景象。
　　东洋史学家内藤湖南（1866年至1934年）认为，中国史可以在唐宋之间划分为两部分，宋代的社会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
　　
　　人物简介
　　舆那��: 1979年出生，爱知县立大学副教授。专攻日本近现代史。目前正把研究视野扩大到整个东亚世界，摸索历史的新侧面。著有《中国化的日本――日中文明冲突1000年史》、《帝国的残影 士兵小津安二郎的昭和史》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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